晋封容华的旨意传下不过三日,椒房殿便被贺礼堆成了金红的山。姜姒抚过西域进贡的夜光琉璃盏,指尖触到冰凉的纹路,恍惚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只被她摔碎的青瓷笔洗 —— 那时她还不懂,这些流光溢彩的物件,都带着噬人的尖刺。
“娘娘,淑仪娘娘来了。” 采薇的声音带着不安。姜姒转身时,正撞见秦淑仪踹开雕花木门,猩红的裙摆扫过满地绸缎,“好个大义灭亲的容华娘娘,踩着亲爹的血往上爬,滋味可好?”
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突然呛得人发慌。姜姒望着秦淑仪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坠 —— 那原是王家献给太后的寿礼,如今却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姐姐说笑了,” 她将琉璃盏轻轻放在案上,“若姐姐觉得踩着别人能登高,大可以试试。”
秦淑仪的柳叶眉倒竖起来,护甲擦着姜姒耳畔掠过,“啪” 地击碎一盏珊瑚灯。飞溅的碎屑划伤姜姒脸颊,血珠渗出来时,她听见门外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 是躲在廊下看热闹的宫人们。
“够了!” 李德全的尖嗓门突然响起。老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跨进门槛,金丝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皇上有旨,宣容华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的铜兽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寒意。靳展言翻着王家抄家清单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姜姒脸上的伤口,“秦淑仪的事,朕会处置。” 他突然将奏折甩在地上,“但你可知,朝堂上有人弹劾你与王家私通?”
姜姒跪在青砖上,膝盖硌着冰凉的砖缝。她想起昨日沈柔嘉被拖走时,袖口闪过的一抹熟悉的月白色 —— 那是她曾送给采薇的旧衣料子。“臣妾愿以性命担保清白,” 她抬头时,正对上皇帝眼底翻涌的暗潮,“只是不知,这弹劾的折子,是谁递上来的?”
靳展言突然笑了,笑声震得梁上的铜铃乱颤。他从龙椅上起身,玄色龙袍扫过满地奏折,“你猜猜看?” 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时,姜姒闻到他衣摆间混着血腥味的龙涎香,“是你父亲的门生,那个曾教你读书的孙弘文。”
记忆突然刺痛神经。孙先生总爱用朱砂笔在她的课业上画红圈,说 “女子也要知天下事”。如今那支笔,怕是正蘸着毒汁,要将她钉死在叛臣之女的耻辱柱上。“他想要什么?” 姜姒的声音发颤。
“他要朕杀了你,为姜首辅报仇。” 靳展言的拇指擦过她伤口,疼得她浑身一颤,“可朕偏不。明日,你随朕去城郊的白鹿寺,为战死的将士祈福 —— 让满京城的人都看看,朕的容华,如何与叛臣划清界限。”
白鹿寺的晨钟撞破薄雾时,姜姒跪在蒲团上,望着佛像慈悲的眉眼,却只觉得讽刺。檀香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她这才发现,供桌上的长明灯里,竟掺着人血。转头看向身后,孙弘文穿着素白孝服,腰间缠着的麻布条上,“姜” 字刺得人眼疼。
“容华娘娘心不诚,” 孙弘文突然开口,惊得僧人们手中的木鱼槌落地,“为姜家祈福时泪流满面,为陛下祈福却连头都不肯磕!” 他举起一卷黄纸,“这是姜首辅临终前的绝笔,字字泣血控诉娘娘忘恩负义!”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姜姒盯着那卷纸,突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信 —— 每一封都用特殊的火漆封印,而孙弘文递出的纸张边缘,分明是普通的浆糊痕迹。“孙大人,” 她起身时,月白裙裾扫过满地香灰,“家父写信从不用桑皮纸,您怕是拿错了。”
孙弘文的脸色骤变。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哭喊穿透佛堂:“姐姐!姐姐救我!” 姜姒转头,看见采薇被几个侍卫押着跪在雨里,发髻散乱,嘴角还淌着血。“他们说我偷了娘娘的金错刀,要把我送去慎刑司!”
姜姒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那把匕首此刻正藏在她袖中,贴着心口发烫。她看向皇帝,却见他倚在廊柱上,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 那原是父亲的贴身之物。“容华,” 靳展言的声音混着雨声,“管好你的人。”
佛堂外的雨越下越大,浇得香客们西散奔逃。姜姒蹲下身,替采薇擦去脸上的泥水,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烫伤 —— 那是前日秦淑仪用热茶浇的。“别怕,” 她轻声说,将金错刀塞进采薇掌心,“我会带你出去。”
就在这时,孙弘文突然扑向皇帝,手中寒光一闪。姜姒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匕首划破空气的声响惊得众人尖叫。她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孙弘文的。
“护驾!护驾!” 侍卫们的呼喝声中,姜姒瘫坐在地。她望着手中的匕首,刃上刻着的缠枝莲纹被血染红,像极了母亲陪嫁箱上的图案。靳展言冲过来将她搂进怀里时,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也听见他在耳畔低语:“做得好。”
白鹿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惊起满山寒鸦。姜姒被搀扶着起身,瞥见孙弘文睁大的双眼 —— 那里面映着她狼狈的模样,也映着皇帝嘴角得逞的笑意。她突然明白,这场祈福,从来不是为了超度亡魂,而是为了将她彻底绑在皇权的战车上。
回宫的马车颠簸着碾过青石板路,姜姒望着窗外飞逝的雨幕。采薇蜷缩在角落发抖,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她轻轻握住宫女的手,摸到那些新伤叠着旧疤 —— 就像她自己的命运,伤痕累累,却永远无法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