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惊破雨幕时，姜姒对着铜镜簪上凤衔珠钗。这是入宫后皇帝第一次赏赐的头面，此刻却重如千斤，压得她脖颈生疼。采薇捧着朝服的手微微发抖，素白绢子上洇出大片汗渍：“娘娘，听说姜府周围全是御林军......”
“把妆奁最底层的金错刀拿来。” 姜姒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底。那把匕首是母亲临终前藏在陪嫁箱底的，锋利的刀刃曾割开过多少暗箭伤人的阴谋，如今却要用来斩断血脉亲情。
太极殿的铜鹤香炉吞吐着龙脑香，姜姒踏入殿门时，满朝文武的目光如芒在背。她瞥见父亲立在文官之首，玄色官袍一尘不染，唯有发间新添的银丝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沈柔嘉的父亲王尚书站在他身侧，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启禀陛下，” 御史大夫出列时，笏板撞得朝服簌簌作响，“臣昨日收到密报，姜首辅执掌户部期间，纵容江南盐商私铸钱币，证据确凿！” 他展开一卷泛黄的账本，墨迹未干的 “姜氏商行” 西字在阳光下刺得姜姒眼眶发疼。
朝堂顿时炸开锅，官员们交头接耳的声响如同夏夜的蚊蝇。姜姒感觉到皇帝的目光扫过自己，龙袍上的金线在蟠龙柱的阴影里忽明忽暗。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却听见父亲苍老的声音响起：“御史大人仅凭一本账册，就要定老夫谋逆之罪？”
姜首辅转身时，姜姒看见他袖中滑落半片染血的帕子 —— 那是昨夜咳血时用的。记忆突然闪回儿时，父亲总爱用这方帕子替她擦拭嘴角的饭粒。“陛下明鉴，” 父亲的声音带着三分疲惫，“江南盐政自先帝朝起便弊病丛生，老臣一首在暗中彻查......”
“彻查？” 靳展言突然冷笑，惊得梁上的铜铃叮咚作响。他抬手示意李德全，老太监立刻捧着檀木匣上前，“这是婕妤昨夜从姜府取回的真账本，姜卿家可要仔细看看？”
当姜姒抱着账本走向御案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父亲的目光与她相撞的刹那，她分明看见那双曾教她握笔的手在颤抖。账簿翻开的瞬间，殿内突然寂静得可怕，唯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死神在翻阅生死簿。
“这...... 这是伪造的！” 王尚书突然跳出来，冠冕上的珠串晃得人眼花，“陛下，姜家嫡女怎能证明账本真伪？说不定是为了邀宠......”
“住口！” 姜姒猛地转身，凤钗上的珍珠扫过脸颊，留下一道红痕。她望着王尚书涨红的脸，突然想起沈柔嘉曾说过，王家暗中资助了扬州最大的铸钱作坊。“王大人如此着急，莫不是怕牵扯出什么？”
朝堂再次陷入混乱，武将们按剑的声响此起彼伏。姜姒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转头对上沈柔嘉的目光。贤妃倚在蟠龙柱旁，手中的丝帕掩住笑意，腕间玉镯却碎成几截 —— 显然是方才用力过猛。
“够了！” 靳展言猛地拍案，震得御案上的玉玺都跳了跳。他起身时龙袍带起一阵风，将案头的奏折卷得漫天飞舞，“姜首辅，朕问你，扬州盐场三年少缴的税银，究竟去了何处？”
父亲沉默良久，忽然解下官印，重重放在地上。金印砸在金砖上的声响惊得众人一颤，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陛下，老臣认罪。但求您看在姜家世代忠良的份上......”
“父亲！” 姜姒冲过去时，裙摆扫翻了御史大夫的笏板。她抓住父亲颤抖的手，却被他用力甩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冷得像冰，“当年母亲临终前，让我护着姜家......”
“护？” 父亲突然大笑，笑得咳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补子，“你以为姜家需要你护？从你被送进宫那天起，就己经是弃子！” 他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老臣愿以命抵罪，但请放过姜家女眷。”
靳展言盯着地上的官印，喉结动了动。姜姒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着，指节泛白。就在这时，沈柔嘉突然晕倒在地，惊得宫女们尖叫起来。贤妃怀中掉出一封密信，王尚书抢在众人之前扑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侍卫按住。
“打开看看。”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侍卫展开信纸的瞬间，殿内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姜姒瞥见上面 “王家私通敌国” 的字样，突然想起沈柔嘉曾说过，边疆的战马最近总是莫名染病。
“陛下明察！这是栽赃！” 王尚书拼命挣扎，官帽掉在地上，露出稀疏的头顶。姜姒望着他慌乱的模样，突然觉得可笑 —— 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臣，为了权力竟如此不堪。
“将王家满门抄斩，姜首辅......”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扫过姜姒苍白的脸，“革职查办，念在其多年辅政，留全尸。” 他走下御阶，龙袍的下摆扫过姜姒的手背，“婕妤大义灭亲，晋为容华。”
当侍卫押走父亲时，姜姒听见他轻声说了句 “保重”。这句话让她想起幼时学步，父亲也是这样在身后轻声鼓励。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跪谢皇恩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告诉自己不能哭 —— 在这吃人的皇宫里，眼泪最无用。
退朝的钟声响起，姜姒望着满地狼藉的奏折，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两大世家，此刻都成了阶下囚。而她，这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儿，却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走出太极殿时，秋雨又下了起来。沈柔嘉被拖到她身边，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姜姒，你以为自己赢了？” 贤妃突然冷笑，“在这宫里，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姜姒没有回头，任由雨水打湿凤钗。她知道，沈柔嘉说得没错。这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早己没有退路。怀中的金错刀硌得肋骨生疼，提醒着她：从今夜起，再没有姜家嫡女，只有皇帝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