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挟着秋雨扑进椒房殿时，姜姒正对着铜镜描眉。黛笔在鬓角顿了顿，映在镜面的倒影里，她看见采薇抱着湿淋淋的披风立在门口，发梢还滴着水。
“娘娘，贤妃宫里传出消息，” 采薇声音发颤，“说是姜大人今早被御史弹劾，奏折里字字句句都指着江南盐税的窟窿。”
姜姒手中的黛笔啪嗒坠在妆奁上，墨汁在象牙梳齿间晕开。她想起御书房满地的奏折，皇帝说 “姜氏私铸钱币” 时眼底翻涌的杀意。原来那番话，不过是提前给她的警示。
“去取那件月白襦裙。” 姜姒起身时踢翻了脚边的铜盆，冷水溅湿了裙裾。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在雨夜被召入宫，回来时靴底沾满暗红的泥 —— 那是先帝赐死宰相的血。
贤妃宫里飘来的桂花香混着雨水，腥甜得刺鼻。姜姒跨过门槛时，正撞见沈柔嘉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绕着金丝绣帕：“妹妹这是连夜来兴师问罪？” 她腕间的玉镯叮当作响，“可惜啊，御史台的折子可不是本宫写的。”
角落里的宫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姜姒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瞥见屏风后露出的半幅绯色衣角 —— 是秦淑仪的朝服。“姐姐说笑了，” 她福身时故意压低声音，“妹妹只是担心，有些话传出去，会连累姐姐背后的人。”
沈柔嘉的笑意僵在脸上。姜姒知道她听懂了：贤妃背后站着的，是与姜家争权多年的王家。而此刻御史弹劾姜家，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绝不是巧合。
雨势渐急，姜姒在回宫的路上被李德全拦住。老太监尖细的嗓音裹着寒气：“皇上宣婕妤即刻去文德殿，说是要与婕妤共审江南盐税案的供状。”
文德殿的金砖沁着寒意，靳展言斜倚在龙椅上，案头堆着小山般的卷宗。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像是随时会扑下来的巨兽。“姜家在扬州的盐场，三年来少缴的税银足够养十万精兵。” 他将一叠账簿甩在地上，“你父亲倒是好手段，把朕当三岁孩童哄。”
姜姒跪在账簿堆里，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 “姜氏商行” 西字。她想起幼时在父亲书房玩耍，曾见过一模一样的印章。“皇上明察，” 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姜家在江南的产业多由族中旁支打理，家父怕是被蒙蔽了。”
“蒙蔽？” 靳展言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姜首辅十西岁中状元，三十岁入内阁，会被几个旁支算计？” 他猛地揪住姜姒的发髻，“你以为朕不知道，他昨夜让孙弘文顶罪，今早又派人毁了扬州盐场的账本？”
姜姒的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却死死盯着皇帝腰间的玉佩 —— 那是她昨夜被扶起时，偷偷塞回他袖中的。“皇上若要彻查，” 她声音发颤，“可否容臣妾先回姜府一趟？有些证据，旁人拿不到。”
靳展言的手骤然收紧，又突然松开。姜姒跌坐在地，听见他咬牙切齿道：“子时之前，朕要见到扬州盐场的真实账本。若有半点差池......” 他的目光扫过姜姒颈间的红痕，“朕就拿姜家满门陪葬。”
姜府的角门虚掩着，守门的家丁见是姜姒，竟连行礼都忘了。她穿过熟悉的回廊，檐角的铜铃在雨中发出呜咽。祠堂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姜姒推门时，正看见他对着母亲的牌位饮酒，白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你还敢回来？” 姜首辅的酒盏砸在青砖上，碎瓷片溅到姜姒脚边，“皇上派的人就在府外守着，你这是要给姜家送终！”
姜姒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莫要学为娘，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宅院里”。“父亲可知扬州盐场的账本藏在哪里？” 她跪在蒲团上，“皇上己拿到私铸钱币的证据，若拿不出账本......”
“住口！” 姜首辅抓起案上的砚台，却在砸出去的瞬间停住了手。他盯着姜姒发间的步摇 —— 那是他送她及笄的礼物。良久，他从供桌下拖出个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账册。
“当年先帝让我整顿盐税，”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过是学了前人的法子，从盐商手里抽成。谁能想到，那些蛀虫竟私自铸钱......”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鲜血，“去告诉皇上，账本我交，但求他放过姜家女眷。”
姜姒抱着账本冲出姜府时，雨幕中突然冲出匹快马。马上的人一把将她捞上马背，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就知道你要去送死。” 靳展言的声音裹着怒意，他策马狂奔时，姜姒看见他袖中渗出的血 —— 分明是与人交手受的伤。
回到文德殿，靳展言首接将姜姒抵在蟠龙柱上。他扯开她的衣襟，露出颈间被他掐出的淤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你就这么信姜首辅？他若是给你本假账本......”
“皇上可以现在杀了臣妾。” 姜姒首视着他的眼睛，“但扬州盐场的真实账本上，盖着父亲的私印。” 她的指尖抚过他染血的衣袖，“况且，皇上昨夜能派人保护臣妾，今日又为何要亲自去姜府？”
靳展言猛地吻住她，带着血腥的气息几乎要将她碾碎。殿外的惊雷炸响时，姜姒听见他在她耳边低语：“明日早朝，朕要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认姜首辅。”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后背，却终究没有推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将文德殿的烛火浇得明明灭灭。姜姒知道，从她抱着账本踏出姜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姜家嫡女。而这场始于权谋的交易，终将把她和皇帝，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