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舟！”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她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学士帽的流苏扫过光洁的额头，阳光落在她眼底，碎金般跳跃，“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陆淮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掠过她过于明亮的眼睛和那抹异常生动的笑容。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青春落幕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微烫的耳廓。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亲昵的熟稔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宽大的学士袍，“帽子戴好。”
黎轻舟立刻乖乖地扶正了学士帽，笑容不减，甚至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淮舟，我们拍照吧！拍好多好多照片！好不好？”她伸出手，主动而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熟悉的微凉和掌控的力量。黎轻舟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握住，仿佛那是她全部的支撑和依恋。
陆淮舟没有拒绝，任由她拉着，走向校园里那些被毕业生们占据的、象征着青春记忆的角落。图书馆前巨大的石阶，刻着校训的厚重石碑，爬满常青藤的古旧教学楼拱门，开满紫色鸢尾的花径……每一个地方，黎轻舟都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摆出各种姿势。
“淮舟，看镜头！笑一下嘛！”她指挥着，自己则笑得眉眼弯弯，努力踮起脚尖，把头靠向他的肩膀。她挽着他的手臂，将脸颊贴在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上；她背对着他，侧过头，做出俏皮的表情；她甚至跳起来，试图去够他头顶垂下的柳条，学士袍的宽大下摆随风扬起，露出纤细的小腿……
她像一个真正沉浸在毕业喜悦和热恋甜蜜中的女孩，不知疲倦地捕捉着每一个瞬间。快门声不断响起，为她记录下这精心编织的幻梦。
陆淮舟大部分时间只是配合地站着，脸上维持着那抹浅淡的、公式化的微笑。只有在黎轻舟将脸贴向他、或者主动环抱住他的腰时，他的手臂才会看似随意地搭上她的肩膀或腰间，将她更紧地圈向自己。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她灿烂笑容下极力掩饰的疲惫，掠过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空洞。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又一次举起手机自拍时，微微侧过头，配合地将下颌贴近她的鬓角。
阳光灼热，汗水顺着黎轻舟的额角滑落。她脸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维持笑容而有些僵硬酸痛。每一次按下快门，都像在心上刻下一刀。这些照片，记录的不是青春，是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名为“黎轻舟”的华丽坟墓。她要记住这虚假的美好，记住这用尽全身力气扮演出来的“深爱”，记住这身学士服所代表的、她即将用自由去交换的“安全”。记住这一切，然后，在未来漫长的逃离岁月里，反复咀嚼这深入骨髓的耻辱和痛苦，作为支撑她永不回头的动力。
拍累了，两人在湖边一张僻静的长椅上坐下。树荫遮挡了部分阳光，留下斑驳的光影。湖面吹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动了黎轻舟学士帽的流苏。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欢笑声。
黎轻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学士袍粗糙的布料边缘。刚才拍照时那股强撑的亢奋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身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虚脱的空茫。她需要一点水，或者一点别的什么，来填补这巨大的空洞。
“渴吗？”陆淮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打破沉默。他不知何时买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她。
“谢谢。”黎轻舟接过，指尖触到冰冷的瓶身，激得她微微一颤。她拧开瓶盖，小口地喝着。冰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却浇不灭心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奇异的张力。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陆淮舟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靠在长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在欣赏风景，又似乎只是在等待。
黎轻舟握着冰冷的瓶子，指尖用力到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就是现在了。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了许久，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着空气中最后一点勇气，然后侧过身，面向陆淮舟。
“淮舟。”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临时起意般的轻快，像羽毛拂过水面，试图不惊起一丝波澜。
陆淮舟闻声转过头，深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他没说话，只是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
黎轻舟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清澈、充满期待，甚至带上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她微微歪着头，学士帽的流苏垂下来，在脸颊旁晃动，增添了几分无辜和稚气。
“我们……去毕业旅行吧？”她语速稍快，仿佛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带着点雀跃的试探，“就我们两个人。去新疆，好不好？听说那里特别美，天特别蓝，草原特别辽阔……我想在离开这里之前，和你一起去看点不一样的风景。”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仿佛那遥远的新疆，真是一个能洗刷掉一切污浊、只留下纯净美好的地方。
她顿了顿，观察着陆淮舟的反应。他依旧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无星的夜空，看不出丝毫情绪。黎轻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强撑着，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语气更加轻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央求：“好不好？就半个月……就当我们……给大学时代画一个句号，也……也给我们的……”她似乎有些害羞地停顿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耳语，“一个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