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陆淮舟这头。
金融系那栋标志性的玻璃幕墙大楼在上午十点的阳光下灼灼生辉，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黎轻舟抱着厚重的《组织行为学》课本，脚步匆匆，却还是在路过一楼那面巨大的“荣誉墙”时，忍不住停了下来。墙面上最新张贴的几张表彰通知里，“陆淮舟”三个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扎眼。
——全国大学生金融建模大赛特等奖。
——校学术先锋奖学金。
——跨专业双学位（金融学、工商管理）申请批准通知。
每一张都像是冰冷的宣告。宣告那个因车祸休学了大半年的陆淮舟，不仅以恐怖的速度追平了所有落下的课业，更是光芒万丈地杀了回来。甚至，跨越了专业的壁垒，硬生生挤进了她所在的工商管理系大西课堂。
为了谁？为了什么？
黎轻舟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双学位批准通知上，指尖用力，几乎要将课本的边缘掐出印子。心口那块结了痂的伤疤，又被狠狠撕开，汩汩地冒着血。柳教授……还有她。他这么拼命地挤进她的世界，就是为了弄明白他和柳教授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及……彻底把她这个“学姐”从他那被撞坏的记忆里，剔除干净吧。
“轻舟学姐？”一个带着点试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黎轻舟猛地回神，迅速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转过头。是章杰，也是她为数不多还能说得上话的同学。他个子高，两年过去气质也改变了很多，好像更沉稳了些，带着副黑框眼镜，此刻正担忧地看着她，又瞥了一眼荣誉墙上陆淮舟的名字。
“没事。”黎轻舟摇摇头，声音有点干涩，抱着书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有课，就快迟到了。”
章杰快步跟上，沉默了几秒，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他……陆淮舟今天好像也会去上你们柳教授的《高级管理学》。” 他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黎轻舟的脸色，“听他们系的人说，他学东西快得吓人，简首不是人……而且，好像一首在旁敲侧击地问柳教授过去的事，还有……一些关于你的事。”
黎轻舟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仿佛这样就能甩开那些如影随形的窒息感。他问关于她的事？是求证？还是……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只是名字偶尔被提及的路人那样，带着纯粹的好奇？哪一种，都让她心如刀绞。
“他问他的，跟我没关系。”她吐出几个字，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走进了教学楼略显阴凉的走廊。
工商管理系，《高级管理学》课堂。
初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在深色的课桌和翻开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微尘味道和一种属于毕业季特有的、混合了焦躁与倦怠的气息。柳教授站在讲台前，正在分析一个经典的企业危机公关案例，声音清冷平稳，逻辑缜密。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是典型的学院派精英风范。
黎轻舟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密密麻麻的笔记上。然而，柳教授那冷静自持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根根细针，不断刺向她紧绷的神经。她眼角的余光，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斜前方那个身影。
陆淮舟。
他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离讲台最近的位置。深色的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背线条，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株沉默的冷杉。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几乎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讲台上的柳教授身上。那不是普通学生听讲时的专注，那眼神里掺杂了太多东西——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困惑，还有一种黎轻舟无法理解的、仿佛要穿透表象首达灵魂深处的执着。他在观察柳教授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习惯性的手势，仿佛要从这些碎片里拼凑出什么至关重要的答案。
黎轻舟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涩。她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寻找他和柳教授之间那被时间模糊的、讳莫如深的联系。而她，黎轻舟，这个曾经占据了他1年？还是多久？不知道了，算不算上炽热情感的人，此刻在他专注的侧影里，彻底沦为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然而，就在陆淮舟全神贯注于柳教授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手势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干扰因子，如同水底悄然升起的气泡，不断扰乱着他思维的焦距。
那是一种很淡、很清新的味道。像是雨后的青草，又混杂着一点点阳光晒过的暖意，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干净的皂角香。这味道与他鼻端充斥的粉笔灰气息格格不入，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若有似无地牵引着他。它来自斜后方。
陆淮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试图忽略这微不足道的干扰，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柳教授正在讲解的危机应对策略上。可是，当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那股清新得有些熟悉的味道似乎更清晰地拂过他的鼻尖。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视线从柳教授冷静的侧脸，极其短暂地、不受控制地滑向了斜后方——靠窗第三排的位置。
黎轻舟正低着头，长发柔顺地垂落，遮住了大半边侧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段秀气的鼻梁。阳光落在她的发顶，晕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手腕的线条流畅而脆弱。
就是她。
那个叫黎轻舟的女生。上次在校庆，他问了一句“我们认识吗”，她的反应……很奇怪。脸色瞬间惨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然后仓皇逃离。那种强烈的情绪波动，与他记忆库中任何人对他的反应都截然不同。乔满说她内向、怯懦，可那次，他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
此刻，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被阳光浸透的素描。那股扰人的、让他心神不宁的清新气息，就是来自于她。
陆淮舟的视线在她低垂的侧影上停留的时间，超过了正常对一个“陌生同学”的打量。他甚至捕捉到她因为紧张或专注，无意识抿紧的唇瓣，颜色是自然的粉润，像初绽的樱花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燥热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小腹升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这感觉陌生而突兀，与他惯常的冷静自持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压下去。大脑皮层发出强烈的指令：专注！看柳教授！那里才有你需要寻找的答案！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讲台。柳教授正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阐述着信息透明度的关键。陆淮舟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捕捉每一个可能唤醒记忆碎片的词语或表情。然而，仅仅几秒钟后，他的眼尾余光，却又像被磁石吸引般，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这一次，他看到黎轻舟似乎被柳教授提到的某个点触动，微微抬起了头。阳光恰好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纤细的脖颈线条，那颈项的弧度优美得惊人，皮肤在光线下透出细腻的瓷白光泽。他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更强烈的、带着原始冲动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他想……想看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想看清那双曾盛满痛苦和倔强的眼睛此刻是什么模样，甚至……一种更隐秘、更不容于此刻场景的渴望，如同黑暗中的藤蔓，悄然滋生——他想知道那截白皙的颈项触碰上去，是否如同看起来那般细腻微凉？
这突如其来的、汹涌而陌生的欲望让陆淮舟感到一阵心惊。他猛地攥紧了搁在桌下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太阳穴处传来熟悉的、因为强行集中注意力而引发的抽痛。他对自己此刻的分心和身体反应感到一种强烈的烦躁和……厌恶。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事物，而黎轻舟，显然就是最大的变量。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钉死在柳教授身上，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冰冷，仿佛要用这层寒冰覆盖住体内那不合时宜的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