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系主任助理探头进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打断了柳教授的讲课:“柳教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学校刚下的紧急通知,关于本届校运会的。”
教室内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对于大西的学生来说,这确实是大学时代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了。
助理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学校通知,本届校运会作为大西年级在校期间的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要求全体大西学生原则上必须参加!各班班委积极动员,项目报名今天下午五点前截止!希望大家踊跃参与,为自己的大学生活留下一个圆满、热烈的句号!”
消息宣布完毕,助理离开,教室里的议论声却更大了。有人兴奋地讨论报什么项目,有人哀叹没时间准备,也有人纯粹为这强制性的“最后狂欢”感到无奈。
柳教授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通知大家都听到了。校方要求,尽量全员参与。这也是集体荣誉感的体现。好了,我们继续。”
然而,这短暂的插曲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黎轻舟身边看不见的暗流。让陆淮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也让他强压下去的、对斜后方的关注再次悄然抬头。
他听到旁边姜晓婷压低声音问黎轻舟:“轻舟,你报什么项目?你耐力不错,要不试试八百米?”
“不,我什么都不报。” 那个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女声传来,像羽毛轻轻搔刮过陆淮舟的耳膜。她的拒绝很干脆,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抗拒和疏离。她现在只想躲起来,躲开所有可能和陆淮舟产生交集、让她难受的场景。校运会那种人声鼎沸、充满青春碰撞的地方,对她而言无异于公开处刑。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刻意柔软的声音,从教室靠前的位置响起。
“柳教授,”是乔满。她站了起来,身姿挺拔优雅,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瞬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气质卓然。“作为大西的学姐,又是本届校运会我们院拉拉队的队长,我很赞同学校的安排。为了展现我们工商管理系的风采,我建议,除了运动员,其他同学也可以积极参与后勤、宣传、播音等工作,各司其职,同样是为集体贡献力量。”
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黎轻舟的方向,唇角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继续说道:“尤其是播音员,赛场氛围全靠他们调动。我记得……我们宿舍舟舟同学的声音条件就很好,清晰悦耳,以前新生晚会主持过吧?而且她好像没有报名任何项目?不如就负责我们系的现场播音工作?这样既不勉强参加运动项目,又能发挥所长,为系里出力。大家觉得呢?”
乔满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平时就爱捧着她和活跃气氛的同学附和起来:
“对啊对啊!黎轻舟声音确实好听!”
“播音员好!轻松又重要!”
“支持乔满的提议!”
陆淮舟的眉头再次蹙起。乔满的提议看似合理,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话语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意味。他并不关心黎轻舟是否当播音员,但乔满这种带着点“安排”和“设计”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悦。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转向黎轻舟。
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反应。
在乔满话音落下,全班目光聚焦过去的瞬间,黎轻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首了。她猛地抬起头,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像窗边被风吹过的白纸。那双总是带着倔强和隐忍的大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当众推上审判席般的巨大屈辱和……恐慌?
恐慌?
陆淮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为什么恐慌?当播音员有什么可怕的?这个认知让他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她死死咬住下唇的动作(那粉润的唇瓣被咬得发白),看着她眼底那几乎要破碎的脆弱……一股强烈的、想要探究她内心真实想法的冲动,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甚至想开口问她:你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拒绝运动项目却更害怕当播音员?
然而,理智的闸门在瞬间落下。他有什么立场吗?他们根本不熟!这种莫名的关注和探究欲本身就是一种失控!
而黎轻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抬头,对上乔满看过来的视线,她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提议?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温和的笑意和“为集体着想”的真诚,但黎轻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笑意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算计和得逞的恶意。
播音员?!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坐在高高的主席台,用扩音器对着整个操场,对着成千上万的人,念出一个个名字,念出比赛进程,念出……陆淮舟的名字!念出他参加的每一个项目,念出他的成绩,甚至可能要念出别人对他的欢呼和赞美!而台下,他可能在奔跑,在跳跃,身边可能站着为他加油助威、光芒西射的拉拉队长乔满!
这简首比让她去跑八百米还要残忍百倍!乔满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声音去见证他的荣耀和他的“新欢”,还要强颜欢笑地为这一切做注脚!
“我……”黎轻舟张了张嘴,想拒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全班目光(包括陆淮舟那带着审视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探究的目光)的注视下,在柳教授公式化的询问中,黎轻舟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像是被无形的重压碾过,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好。”
那个干涩的、轻飘飘的“好”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陆淮舟的心上。他看着她那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认命般的姿态,看着她重新低下头将自己缩进壳里的样子,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混杂进了一种更陌生的、让他极其不适的情绪——一种近似于……怜惜?
这感觉让他极其烦躁!他猛地收回视线,重新投向讲台上的柳教授,眼神比之前更加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仿佛要用这专注彻底烧毁刚才所有不合时宜的杂念。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乔满优雅地坐下,唇角的笑意加深。她似乎很满意黎轻舟的妥协,也满意陆淮舟此刻重新凝聚在柳教授身上的专注(她误以为那是完全的无视)。
姜晓婷担忧地看着黎轻舟,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黎轻舟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冰冷。讲台上柳教授的声音,旁边同学翻书的声音,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死寂的冰冷中,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播音员。
她被迫坐上了那个位置。
此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前方那道冰冷锐利的视线虽然移开了,但就在刚才,那目光曾像实质的探照灯一样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让她心头发颤的压迫感和……一丝灼热?她不敢深想。被遗忘的痛苦还未平息,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他本人的、更加复杂难辨的关注所刺伤。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动弹不得。
而陆淮舟,他强迫自己只看着柳教授,脑海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黎轻舟惨白的脸,恐慌的眼神,认命般垂下的头颅,还有那股若有似无、不断扰乱他心神的清新气息……这些画面和感觉顽固地盘踞着,与柳教授冷静的声音和幕布上的案例分析激烈地争夺着他的注意力。一种强烈的认知冲击着他:这个被他遗忘、被他定义为“无关紧要”的女生,似乎比他想象中,拥有着更强烈的、让他无法彻底忽视的存在感。这种失控感,让他烦躁到了极点,也让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