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最后的赌注
赵姨娘那句带着颤音的耳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锦言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大小姐……有喜了。
这六个字，比刀剑更锋利，比毒药更致命。
一个被废黜的、即将被世人遗忘的嫡女，如果肚子里，有了那么一块血肉作为最后的赌注，那这场刚刚分出胜负的牌局，就将立刻被推倒重来。
这个孽种，将是苏锦绣反败为胜的号角，也将是定安侯府永世不得安宁的、流着血的伤疤。
苏锦言知道，她必须立刻行动，在这颗毒瘤彻底长成之前，将它连根拔除。
听雨阁内，苏锦言先是安抚了吓得六神无主的赵姨娘，让她不要声张。
随即，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向她下达了指令。
她需要知道的，不是流言，而是事实——那个看守静思院的婆子，是凭什么做出如此判断？
是大小姐的饮食有了变化，还是……有了害喜的症状？
与此同时，她派人请来了周管事。
她问的，只有一个问题：“大小姐在被关入柴房之前，除了家人，还私下见过什么人？”
信息，像两条溪流，很快汇集到了她这里。
赵姨娘带回来的消息是，苏锦绣近几日，开始呕吐，并且指名索要酸梅。
而周管事那边，也查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安平侯府的那个纨绔世子。
当初苏锦绣名声尽毁，吴氏为了给她找个归宿，曾安排她与那位世子有过几次“巧遇”。
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根据下人回报，两人……似乎曾在一处别院里，私下共处过一个多时辰。
时间、症状、人物，都对上了。
苏锦言坐在灯下，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她脑中，所有的线索和人物关系，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苏锦绣以为自己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但在苏锦言看来，这根稻草，恰好可以成为勒死她自己的最后一根绳索。
她起身，对身边的丫鬟说：“去回禀老夫人，就说，我想去静思院，探望一下姐姐。”
静思院，比听雨阁还要破败。
院子里杂草丛生，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苏锦言在院中的石凳上，见到了苏锦绣。
几天不见，她瘦得脱了形，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了之前的癫狂和绝望，反而燃烧着一种诡异的、充满希望的光芒。
她的手，下意识地，轻轻护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你来了。”苏锦绣看到她，竟然笑了，那笑容，扭曲而得意，“是来求我，还是来杀我？
晚了。我肚子里怀的，是安平侯府的嫡孙。
父亲为了脸面，为了不与安平侯府结仇，他必须放我出去，给我名分。
苏锦言，你斗不过我的。
我，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我，永远都有后路。”
当夜，定安侯府的书房，再次成了决定命运的场所。
当苏锦言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和与苏锦绣的对话，平静地叙述出来后，沈仲言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桌子，那上好的紫檀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孽障！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孽障！”他的双眼因愤怒而充血，“我侯府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来人！给我备一碗堕胎药！我今晚就亲手了结了这个孽种，清理门户！”
老夫人也是一脸痛心疾首，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在这样的丑闻面前，似乎除了痛下杀手，隐瞒一切，再无他法。
杀死一个犯错的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对于一个要脸面的高门大户来说，是最“干净”的处理方式。
“父亲，不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苏锦言清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沈仲言的怒火上。
“杀了她，您就从一个治家不严的侯爷，变成了一个亲手杀死女儿和外孙的屠夫。”
苏锦言走到他面前，首视着他的眼睛，“您以为，静思院的那些婆子都是死人吗？
您以为，安平侯府那位纨绔，会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吗？
今日您杀了她，明日，‘定安侯残杀亲女，掩盖家丑’的流言，就会传遍京城。
到时候，您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脸面了。”
沈仲言像被戳破了的气球，颓然地坐了回去。“那你说，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将这个丑闻，供在府里吗？！”
“不。”苏锦言摇了摇头，“我们不杀她，我们还要……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
“什么？！”沈仲言和老夫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亲，”苏锦言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落下的棋子，
“您明日，就派一位体面的管事，备上一份薄礼，去安平侯府‘报喜’。”
“报喜？”
“对。就说，您感念安平侯世子对小女的‘一片痴心’，如今小女珠胎暗结，您身为长辈，愿意成全。
您愿意将女儿，‘下嫁’到安平侯府。
为了不失了体面，嫁妆从简，仪式也从简。
但您会亲自为她上族谱，承认这门亲事。”
苏锦言看着目瞪口呆的父亲，继续说道：“安平侯府，爵位不高，最是慕强。
能与定安侯府结为名正言顺的姻亲，哪怕方式不光彩，他们也求之不得。
您给了他们天大的脸面，也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而您，则兵不血刃地，将苏锦绣这个天大的麻烦，‘合理合法’地，送出了家门。
她想要的名分，我们给她。
但从此以后，她是安平侯府的人，她的荣辱，她的孽种，都与我们定安侯府，再无干系。
这，才是真正的，一刀两断。”
她将苏锦绣最后的赌注，变成了送她走上另一条绝路的、最体面的盘缠。
沈仲言看着眼前这个女儿，许久，许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复杂的、带着叹息的感慨。
数日后，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在黎明时分，从定安侯府的角门，悄悄抬了出去。
苏锦言站在廊下，默然地看着。
老夫人走到她身边，将一串沉甸甸的、乌木柄的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是府中总库的钥匙，”老夫人说，“这个家，以后，该由你来学着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