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是哪里？
燕无归缓缓睁开眼，一缕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落，裹挟着微尘，在空中打着旋儿。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檀木的幽气。屋内陈设极简，一张檀木矮榻、一案、一几、一方小炉，炉火温吞，跳动着微弱暖意。窗外枝影斑驳，偶有风声透入，带来一丝清凉。
她指尖轻轻一动，掌心一片冰凉。忍着酸痛抬手去摸伤口，指腹触及纱布，平整紧致，显然是有人仔细包扎过。但那处伤口仍隐隐作痛，她咬牙，闷哼一声。
毒……似乎是解了？
燕无归微蹙眉头，记忆的碎片渐渐归位。
昨夜巷口风雨，寒鸦的暗哨失联，她孤身潜入，不料……小九那一刀至今仍如利刃生钩，牢牢拽着她心口最软最疼的那一处。
她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是那道自暗巷中缓步走来的身影。青衫如墨，面色沉静，眸光冷得令人心惊。
“你是谁……”她当时只来得及低声呢喃，便陷入昏迷。
此刻再想，心中微颤。那人……是谁？
“算了，先离开再说。”
她轻吸口气，撑着矮榻欲起，脚才落地，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清淡如春水拨弦：
“姑娘何必急着走？伤势未稳，又能去往哪里呢？”
燕无归心头一凛，骤然回身。
男子立于门侧，青衫洗尽风尘，素净如竹。眉目清朗，眸中仿佛藏着一泓静水，透出温和与克制。他面容清秀，却极为耐看，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那面容……正是昨夜救她之人。
她眸光一冷，足尖微转，暗暗蓄势：“你，到底是谁？”
男子似笑非笑，毫不惊慌，反而抬手作揖，语气温和得体：“在下谢砚，字不敢当，只是个闲散人氏，靠写字画画为生。”
谢明霁并非刻意隐瞒姓名。若真报上本名，京中识得他的人不少。此刻所处是他私宅中的偏院，既然她醒来，不如让她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
他袖中取出一方雪白宣纸，纸角仍沾着未干的墨迹，轻轻一晃，便露出一角清隽的字迹，龙蛇走笔，清劲遒丽。
燕无归眯眼，悄然打量他。
谢明霁似是察觉她的怀疑，淡然一笑：“姑娘是昨夜在巷口遇险之人？我本是夜归途中偶见，救人一场，实在不值一提。”
燕无归抿唇，眸光微敛，心中却己翻起疑云：
——写字卖画？京中靠这个为生的多是寒士，可此人谈吐间自带书卷气，衣着虽素，却极为考究，不似市井寒酸之人。况且，昨夜他出手之快，实在巧得太过分，绝非寻常人。
但那从容神情……
燕无归盯着他看了片刻，心中警觉未减，却也感不出半分恶意。那份镇定与分寸，不似惯于算计之人。
“谢公子？”她低哑开口，试探带着一丝警惕，“多谢你救我。”
谢明霁轻轻一笑，摇头道：“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不值一言。”
她气息一敛，悄然探向腰侧，却猛地发现——昨日藏在怀中的铜钱，不知何时己落在了案上，正被他用镇纸压着。指腹正着那旧钱的边缘。
“这钱……是姑娘遗落的？”他神情淡然地问。
燕无归心头微紧，面上却不显半分波澜：“嗯，一枚旧物罢了。”
谢明霁不再追问，只将铜钱送还至她手中：“若姑娘不弃，谢某可为姑娘调养数日。待伤痊，再做他想。”
屋外春风拂林，窗纸透光。他立于檐下，身影被晨光镀上淡金，眼神清澈，语声温雅如玉。
燕无归望着他，心中却泛起难解之意。
他……的确不是骗子。况且，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他骗的。
但，又有谁，真的会在这风声鹤唳的京城，冒险救一个全然陌生的江湖人？
她低眸，收好铜钱，轻声道：“谢公子救命之恩，燕无归记下了。日后若有缘，自当报还。”
谢明霁却含笑不答，温声道：“姑娘也莫急着辞谢，这毒尚未尽清，至少还需两日调理。我虽不过一介书生，却有幸得医家亲授几法，药理略识一二。不如先将伤养好，再言其他。”
炉火轻响，药香氤氲。燕无归低头望着掌中那枚铜钱，心中暗忖：
“也罢，如今贸然回去也未必安全，小九身后是否另有同伙尚难判断。且让他们以为我失踪了，亦方便我行事。镇纸之事，今晚也可趁机送出。”
她抬头，轻声道：“那便多谢谢先生了。我姓燕，名为时玖。”
而谢明霁立于窗下，望着她眼底那抹防备，心头却只是一声轻叹。
“小十七说的人，是你无疑。如今救你一回，也算是还她一愿。”
“燕姑娘言重了。”
风动纸窗，药炉轻响。
局己暗起，未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