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燃至三寸,纸面上的信终被落下几笔。
沈清棠握笔片刻,终写道:
——“摄政王亲启。”
“前夜惊险,草率施针,幸未误性命。今夜炉下煎方己成,草药之效,尚需王自调气息两日,方能稳住根基。”
她略一停笔,思索片刻,又补上几字:
“若王明日有暇,民女愿再赴王府一诊,调针为先,待方成药稳,再施第三针。”
落款仍是那一笔“沈清棠”,无衍字、无敬语,克制得近乎冷淡,却又不失分寸。
她写信之时己深夜,红梅抱着药炉蹑步而入,她头也不抬:“红梅。”
“姑娘。”
“明日我去王府之前,你替我看紧孙姨娘与沈玉栀。”
“是姑娘……她们近日行踪倒是频繁。”
“孙姨娘素来算计,那日我未接太医院投帖,她反倒眼中露喜。可惜她不知道——我是在等。”
“姑娘是怕她们——”
“她们必然会动手。”沈清棠将信纸折起,眸中幽光微动,“女科掌事之位,两日内定下,她们若不想我坐稳,就必须在这两日内捅破这层纸。”
她语气淡然,却冷得如针。
“让我们的人盯紧她们的脚程,若入后厨、往医案、偷信翻账,哪怕只是动了人,也要立刻告诉我。” 她焚封信纸又说道:“一会儿交至摄政王府云副统手中,不必等回音。”
红梅欲言又止,沈清棠只抬手:“此事,不容延误。”
一夜风定,她独坐榻前,手指轻覆药匣,铜针犹温。
她未眠。
她知,信中之字,必入摄政王眼底;她也知,自己所留的每一个空白、每一个语气未尽之处,都将被他“解读”。
——她在下子。也在等对方落子。
*
王府 · 夜阑
萧执倚坐内榻,身披半襟玄衣,眉眼隐在烛影之后。
“王爷。”云风抱剑敛步而入,双手呈上一封焚漆未干的书信。
萧执并未急于拆阅,只抬眼望了他一瞬:“沈姑娘给的?”
“是。”云风低头,“她今晨遣人送来。未多言。”
他接过信封,火漆刚凝,墨笔锋利,纸薄如刃。
拆信前,他的指腹不自觉地慢慢封口,像在揣摩写信人当时的心思。
纸页展开,几行字映入眼底。
前夜惊险,草率施针,幸未误性命。今夜炉下煎方己成……
他的目光掠过那句“若王明日有暇,民女愿再赴王府”,眼中微光暗转。
她明日要再来。
没有半句提求,没有一字恳请。
她不请他给她“机会”,而是告诉他,她会来,再次施针,再次踏入这局中。
这份信——写得像医案,又像请战书。
萧执轻叩纸角,神情未动,心底却泛起一缕笑意。
不是那种喜悦的笑,而是兴味渐起的笑。
“王爷……”云风小心出声。
“她倒是选得准。”他忽而淡声开口,语调冷淡得像评一盘棋,“前日沈府那场闹剧,你不是也在?”
云风顿住:“属下……是奉命监那位沈大人。”
“可巧了,那之后她就来了这封信。”他屈指敲在椅背上,轻声一笑,“沈清棠……这是想要借我势。”
他知道她为什么来,也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筹谋。
那日在沈家,她顶着父亲怒火不肯低头,只字不提自己从医之事,却转身来了这封“请诊信”——说是施针,何尝不是“求庇”?
但她没说。
她只留一行,“若王有暇”,不卑不亢,不近不远。
连字里行间的喘息处都藏着算计。
“她倒不傻。”他语气平静,却听不出喜怒。
他不是不喜欢“聪明”的人,只是不屑“装傻”的人。
而沈清棠,她聪明,却从不装傻。
她知分寸,也知底线,更知道——什么时候、该让谁看见自己的锋芒。
这才有趣。
“她说明日再来。”萧执将信折回袖中,轻抬手,“回她一物——就这枚铜钱,正面朝上。”
云风一愣:“……是。”
他靠回榻上,眸光微阖,像夜色里雪藏的刀锋。
——她若真想借我之势,那就得付出点代价。
但只要她肯走进来,肯冒险,肯赌……
那他,就愿意给她这把刀,让她试试看——能不能在这权势泥淖中,杀出一条她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