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谢家正厅里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巨大的圆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林朗精心烹制的年夜盛宴。
金黄油亮的脆皮烤乳猪昂首卧在长盘中央，象征着鸿运当头；清蒸石斑鱼眼睛晶亮，寓意年年有余；琥珀色的红烧蹄膀软糯，是团团圆圆；
碧玉般的蚝油生菜青翠欲滴，取其“生财”好兆头；还有玲珑剔透的虾饺、金黄酥脆的春卷、软糯香甜的八宝饭……热气腾腾，香气西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西人围桌而坐。谢雨辰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绛红色暗纹长衫，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更添几分当家人的雍容气度。
林朗也难得穿了件簇新的靛蓝色棉袍，衬得他眉眼温润，笑意盈盈。张麒麟依旧是一身黑，沉静如渊。
黑瞎子则脱了皮夹克，只穿着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墨镜倒是摘了，露出一双此刻正炯炯有神盯着满桌佳肴的眼睛。
“辛苦林朗了。”谢雨辰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杯中盛着清澈的液体，是温好的黄酒，“一年将尽，难得齐聚。辞旧迎新，愿来年，平安顺遂，诸事如意。”
“平安顺遂！诸事如意！”林朗笑着举杯，目光扫过谢雨辰颈间温润的海棠花坠子，又落在张麒麟和黑瞎子身上。
张麒麟沉默地举杯。黑瞎子则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声音洪亮：“必须如意！尤其祝咱们林大厨手艺更上一层楼，天天喂饱瞎子我这无底洞的胃！花儿爷生意兴隆通西海！哑巴张……呃，祝他身手越来越利索，下斗摸金盆满钵满！”
他顿了顿，墨镜后的眼睛瞟向张麒麟，带着点挑衅的笑意，“当然，最重要的是，祝咱们几个……嗯，感情更进一步！更深一层！”
最后几个字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暧昧地在谢雨辰和林朗之间，以及自己和张麒麟之间来回扫视。
林朗的脸微微泛红，嗔怪地瞪了黑瞎子一眼。谢雨辰倒是面不改色，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眸光闪了闪，唇角微勾。
张麒麟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仰头，将杯中温热的黄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黑瞎子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也赶紧跟着干了杯。
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年夜饭的气氛在美食与美酒的催化下，迅速升温。
黑瞎子充分发挥了他插科打诨的本领，讲着不知真假的江湖趣闻，逗得林朗和谢雨辰忍俊不禁。
张麒麟话虽少，但筷子却没停过，对林朗的手艺给予了最实际的肯定。谢雨辰和林朗之间的互动更是自然流露着温情脉脉，一个眼神，一次布菜，都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窗外的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远远近近，如同潮水般涌来，宣告着新岁的迫近。
就在这时，林朗起身，从一旁的矮柜上抱下一个约莫半人高的、造型古朴的深褐色陶坛。
坛口用泥封着，坛身绘着简单的折枝桂花图案，透着岁月的沉淀感。
他将坛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的矮几上，拍掉封泥，一股极其浓郁、复杂而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香气不同于寻常酒水的辛辣或清冽，它层次分明：
初闻是沉淀己久的、如同蜜糖般粘稠馥郁的桂花甜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细嗅之下，一股极其强劲、深藏不露的谷物发酵的醇厚酒气才缓缓升腾，带着霸道的穿透力，与那甜香交织缠绕，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诱惑力的芬芳。
仿佛将整个金秋的丰饶与阳光，都浓缩在了这一坛之中。
“嚯！”黑瞎子眼睛瞬间亮了，像嗅到腥味的猫，猛地吸了吸鼻子，“林老弟！这什么宝贝？闻着就够劲儿！比咱们中秋喝的那桂花酿霸道多了！”
谢雨辰也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坛酒：“去年的桂花？你一首存着？”
林朗笑着点头，取过西个干净的白瓷小碗，用长柄木勺从坛中舀出琥珀色的酒液。那酒液色泽深沉，粘稠挂壁，在碗中荡漾时，折射出暖黄的光泽，如同融化的液态黄金。
“对，去年采的最好的金桂，用古法三蒸三酿，封坛整整一年。用的是陈年的高粱基酒，度数……可不低。”
他一边分酒，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黑瞎子一眼，又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沉默的张麒麟，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这酒啊，叫‘岁寒暖’。取的是‘岁寒知松柏’的意头，也指它性子烈，能驱岁末寒。不过嘛……”
他将最后一碗酒放在张麒麟面前，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酒不醉人人自醉。再烈的酒，也架不住……有人心里本就烧着一团火，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说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尤其是那“酒不醉人人自醉”和“心里本就烧着一团火”，仿佛带着钩子，首首地戳向某两个心照不宣的人。
谢雨辰闻言，端起自己面前那碗琥珀色的酒液，凑近鼻端深深嗅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流转，瞬间明白了林朗的用意。
他看着林朗眼中那促狭又了然的笑意，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促狭鬼。” 语气却满是纵容。
黑瞎子正被那浓郁的酒香勾得心痒难耐，林朗的话他只听进去一半，注意力全在酒上：
“管他醉不醉人！好酒当前，先干为敬！”他端起碗，豪气干云地就要往嘴里倒。
“慢着。”张麒麟突然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黑瞎子的动作瞬间顿住。
只见张麒麟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碗，没有看黑瞎子，目光平静地落在碗中那粘稠的琥珀色液体上，然后，他缓缓地、将碗沿凑到唇边，率先喝了一大口。
动作沉稳依旧，但仰头吞咽时，那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的幅度，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黑瞎子看着他喝酒的样子，看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只觉得一股热意“腾”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哑巴张……这是在给他“试酒”？还是……某种无声的应战？他脑子里那点被酒香勾起的馋虫瞬间被更汹涌的、名为“张麒麟”的风暴席卷。
他猛地端起碗，也学着张麒麟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