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听竹轩内。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风雨的湿气。
倚竹步履匆匆地踏入顾祈安的院子，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促：“小姐，百香居那边有动静了！”
顾祈安正在窗边用早膳，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将手中的银勺轻轻放回瓷碗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
她抬眸，眼底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仿佛早己预料。
“知道了。”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备车去百香居。叫上小七。”
马车停在离百香居稍远的巷口。
顾祈安带着倚竹，隐在街角一处茶肆的阴影里，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将百香居门口那场精心编排的“苦情戏”尽收眼底。
柳映雪一身素净衣裙，哭得梨花带雨，在衙役推搡着百香居老板时“奋不顾身”地扑上去阻拦，口中喊着“老板是好人”、“定有冤屈”。
混乱中，不知谁推搡了一下，柳映雪惊呼一声跌倒在地，手肘蹭破了皮，渗出血丝。
这一幕恰到好处地激起了围观者的同情和对老板的愤怒。
“刁民行凶！连柳小姐都敢伤！带走！”衙役头目厉声喝道，铁链哗啦作响，牢牢锁住了老板枯瘦的手腕。
老板满脸绝望，浑浊的眼睛扫过人群，最终落在柳映雪那张带着泪痕，眼底闪过一丝感激。
顾祈安静静地看着，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前世这“救命之恩”的戏码，骗得老板肝脑涂地，最终却沦为柳源手中害人的利刃，用乌玉欢之毒祸害无数。
今生，这戏台子，该拆了。
待衙役押着老板消失在街角，人群散去，柳映雪也被人搀扶着坐上华丽的马车离去，留下百香居一片狼藉和窃窃私语。
顾祈安这才转身，对候在身后、穿着不起眼粗布短褂的小厮小七低声吩咐：“跟上去，看准时机。按我昨夜交代的办。”
小七机灵地点点头，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入人群，悄无声息地缀上了押解的队伍。
京兆尹府衙阴暗潮湿的临时班房里，百香居老板赵大奎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心如死灰。
家中的老父病妻幼子，此刻不知是何光景，落入柳源手中，怕是凶多吉少。他恨恶人的无耻构陷，更恨自己的无能。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铁链声响，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探了进来，正是常来他铺子里买糕点的顾家小厮小七！
“赵老板？赵老板？”小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张和关切。
赵大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绝望淹没：“小七？你怎么来了？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小七灵活地闪身进来，迅速将一块碎银塞给看守的衙役，那衙役哼了一声，转身走开几步，背对着他们。
“赵老板，你别急！”小七蹲在他面前，语速飞快。
“我看见你被抓了，立刻就回去禀报了小姐！小姐知道了，她让我来救你出去！”
“小姐？顾小姐？”赵大奎愣住，随即猛烈摇头，脸上是根深蒂固的不信。
“顾小姐？她怎么会救我？我不过是个做糖水的小贩，她那样高高在上的贵人……”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当小七是少年意气在安慰他。
“是真的！”小七急了，抓住他的胳膊。
“我家小姐…她很喜欢你做的桂花糖蒸酥酪！每次我买回去，她都吃得干干净净！真的！”他顿了顿，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恳求和不好意思。
“当然，是我求了小姐救你的。我跟小姐说，赵老板你是好人，做的点心最好吃！小姐听了，说…”
小七顿了顿，“说救你可以，但有条件。”
“条件？”赵大奎的心猛地一跳，绝望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带着警惕的希望。贵人出手，怎会没有代价？
“小姐说，你的事她管了。你的家人，小姐也派人去救了！”小七斩钉截铁地说。
“救…救我的家人？”赵大奎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死死压住，浑身都因激动和难以置信而颤抖起来，“真的？”
“千真万确！小姐派了可靠的人去了！现在，你先跟我走！小姐自有安排！”
小七不由分说，趁着衙役不注意，迅速帮赵大奎解开了脚上的镣铐，拉着他，猫着腰，从班房后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钻了出去。
当赵大奎被小七半扶半拽地带到城南一处僻静民宅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小的院子里，他的妻子王氏紧紧搂着吓坏了的儿子，正焦急地张望。
而旁边地上，一张草席盖着他那被打得遍体鳞伤、早己没了气息的老父亲！
“爹——！桂娘！栓子！”赵大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踉跄着扑过去，跪倒在老父冰冷的尸体旁。
他颤抖着手掀开草席一角，看到那张熟悉的、布满痛苦和血污的脸，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将他淹没，他抱着父亲的尸身，嚎啕大哭，肩膀剧烈地耸动。
桂娘也扑过来，抱着丈夫和儿子，一家三口哭成一团，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至亲惨死的悲恸交织，令人心碎。
院门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身素雅衣裙的顾祈安，带着倚竹，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院中这人间惨剧，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己洞悉一切。
赵大奎哭得几乎昏厥过去，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了门口的顾祈安。
他猛地推开妻子，连滚带爬地扑到顾祈安脚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顾小姐！顾小姐的大恩大德！赵大奎无以为报！今生今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他泣不成声，额头磕得一片青紫，血丝渗了出来。
那是对恶人刻骨的恨，也是对眼前这救命稻草般的贵人最卑微、最彻底的臣服。
顾祈安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再磕。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清晰地传入赵大奎耳中：
“赵老板，节哀。”她目光扫过他父亲覆盖的尸身，没有过多安慰，首入主题。
“你做的糕点，我很喜欢。尤其那桂花糖蒸酥酪，火候恰到好处。”
赵大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所以，”顾祈安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从今起，你每日做好新鲜的，按时送到我府上。”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府中不养闲人，城东醉仙楼，缺一个得力管事。我看你为人本分，又懂得经营之道，明日便去那里上工吧。你的手艺，醉仙楼的后厨，想必也能用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