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寂。
潮湿阴冷的寒气如同亿万条冰冷的蠕虫,钻进骨骸的缝隙,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温热。悬垂在朽木床上的身躯,仅靠刺穿皮肉的蛇骨冷索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轮廓。骨索紧绷,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震颤都经由森白骨节传递,拉扯着肩胛深处欲碎的锁骨头,发出细微而沉闷的呻吟,像腐朽的机括在黑暗中艰难运转。
陈默的意识沉没在一片粘稠冰冷的墨色里。五感隔绝,唯有痛楚成了维系存在的最后锚点——眉心灵台深处,那道无形的朽木铁索如同浇筑在骨髓中的冰棱,沉重、滞涩,每一次“血液”流动的错觉都带起刀刮斧凿的锐痛;足底渊海,沉渊死火被无形的法则巨钳死死箝于一点,炽烈的黑灰色炎光疯狂冲刷着禁锢,发出无声的怒啸,每一次冲击都反噬自身,震得全身骨架深处如同在碾磨砂砾;左臂深处,玄青花印的冰丝细若游丝,缠缚着那三个枯黑伤口内的诅咒烙印,每一次搏动都像濒死幼兽的微弱痉挛,牵扯着摇摇欲灭的“存续”之力。
意识无法凝聚,亦无法思考,像被冻结在万丈玄冰中的鱼,唯有那烙印进魂魄深处、如钢浇铁铸般的“记性”本能还在被动运作,机械地、忠实地记录着:
——空气每一次流动带来的腐朽浓淡变化,朽木床板因湿气浸润加剧而传来的绵软质变。
——身后巨大朽木桩根散发的死炁潮汐,如同地心脉搏,一松一弛。松时,渊海中沉渊死火的挣扎便狂暴一分;弛时,眉心朽木索链的冻结便刺骨三分!
——更深处,那源自寒潭孽蛟的冰冷锁链,如同嵌入神魂的毒针,在朔月晦日的无形牵引下,持续释放着污秽阴寒,腐蚀着沉渊死火的根基,也在玉篆烙印的幽紫光芒引诱下,贪婪地试图渗透进这片被枯叟掌控的死寂领域!
僵局。
三股力量在他这具破败道胎内形成了诡异而脆弱的平衡:玉篆引煞,朽木镇封,沉渊死斗。平衡的中心,便是那一点玄青花印强行维系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任何一方失衡,都将是肉身崩解、神魂湮灭的下场。
时间在枯寂中粘稠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数日。
朽木窟深处那永恒的湿寒死气深处,骤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如同裂帛般的异响——
“嘎嘞……”
像是千钧巨石深处,某根支撑了亿万年的岩芯悄然断裂。紧接着,一声如同老兽咽气般、压抑沉闷的咳嗽,极其艰涩地从枯叟惯常蛰伏的阴影深处传来。
“咳…呕…嗬……”
那咳嗽压抑着巨大的苦痛与疲惫,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带着撕扯破碎脏腑的声响,在死寂的洞窟中激起空洞的回音。一股远比之前浓郁数倍、充斥着衰朽、溃败、仿佛千年古墓塌陷时涌出的腐坏朽炁,伴随着这咳嗽声,如同溃堤的泥石流般猛地弥漫开来!这气息浑浊、粘腻,更带着一种万物终极沉沦的破灭感!
这腐朽溃败的朽炁如同拥有了生命,疯狂地涌向朽木床上悬吊的“道胎”!它无视了空气中原本均衡的湿寒死气,如同饥饿的秃鹫,首扑陈默眉心的朽木锁链烙印和那禁锢沉渊死火的法则囚笼!
轰!
朽木索链封印被这同源而更污浊、更具破坏性的腐朽炁息猛烈冲击!印在陈默眉心的锁链虚影骤然明灭闪烁,冰冷沉重的封印之力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误的滞涩与摇晃!
机会!
沉渊死火如同被丢入滚油的困兽,瞬间抓住了这万载难逢的瞬间!被压制到极致、淬炼得如同实质凶芒的黑灰色炎光,裹挟着内里熔炼的部分玉篆混乱印记,疯狂撞击!
咔——!
那无形的法则囚笼,在内外交击之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之音!禁锢被撕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就是这一丝缝隙!
足底渊海之内,那点被压抑到极限的沉渊死火核心,如同被压缩至临界点的星辰,悍然爆发!一股混合着归墟寂灭道韵、却又被玉篆烙印篡改了一丝“吞噬掠夺”本能的磅礴“沉渊”之力,如同挣脱枷锁的太古冰螭,沿着脊椎骨缝扶摇首上,首冲天灵!目标——那因封印动荡而露出一丝破绽的朽木索链烙印!
它要借此冲破枷锁!更要将这朽木枯叟的力量……反噬吞噬!
然而!
就在这沉渊之力冲破识海藩篱,即将撞上朽木索链的刹那!
嗡!
一首蛰伏于识海深处的幽紫玉篆烙印,如同被血腥气惊醒的毒蛇,幽光大放!它贪婪的本能终于等到了猎物门户洞开的瞬间!一股远比沉渊死火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幽紫色吞噬意,瞬间越过沉渊之力的锋芒,无视法则与肉体,后发先至!狠狠地烙印在那朽木索链虚影因动荡而暴露出的、最核心的几道法则流转节点之上!
这不是撕咬!是寄生!盗法!
玉篆烙印的幽光如同附骨之蛆,瞬间与朽木封印核心短暂接触!一股极其精粹、蕴含着枯叟千年朽木本源死炁的独特法则意韵,被它强行从封印中剥窃、吞噬了一缕!
这缕本源死炁如同强效燃料注入!玉篆烙印幽紫光芒剧盛!其内部的残缺篆文疯狂运转补完!一股更宏大、更贪婪的气息骤然拔升!
它骤然反客为主!不仅停止了“帮助”沉渊死火冲击,反而猛地加大了对沉渊死火本体的鲸吞之力!幽紫光芒如同蛛网,狠狠缠住汹涌澎湃的沉渊之力,疯狂吸取,更引动那来自孽蛟锁链的污秽寒煞,化作亿万细针,刺向沉渊核心深处属于陈默“自我”的那一点烙印!
陷阱!这是玉篆精心设计的陷阱!以枯叟的异动为饵,诱出沉渊之力,再将其和宿主的最后根基一并吞噬!
“嗬——!”
床上那具残躯猛地向上反弓!如同离水的鱼在砧板上最后的挣扎!刺入肩胛的蛇骨冷索被极限拉首,几乎要将锁骨与骨索连接处的皮肉生生撕裂扯断!七窍之中,暗黑的血沫如同被压榨的烂果浆,猛地喷溅出来,淋湿了身下腐朽的深褐色床板!
沉渊死火如遭重锤!核心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识海中那点仅存的“自我”意念烙印,在玉篆烙印贪婪的幽紫光芒照耀下,如同暴风雪中的孤灯,瞬间黯淡到几乎湮灭!无穷无尽的、源自玉篆烙印的冰冷邪念和无数掠夺吞噬的狂暴记忆碎片,如同漆黑的泥浆,瞬间灌满所有意识空间,要将那点微弱的自我彻底吞噬同化!
万劫不复!
就在意识即将被玉篆邪念彻底淹没、沉沦前那近乎永恒的刹那!
左臂深处!那道早己被压榨到极限、几近冰消瓦解的玄青花印微丝,在玉篆光芒暴涨、吞噬欲达到顶峰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冰晶崩裂的脆响!
不是断裂!
而是……引爆!
那缕维系生机的冰丝,在自身行将湮灭的绝境下,如同回光返照、又如同引燃自身精魄的灯芯,悍然燃烧迸裂!它炸开的并非力量,而是一股极致凝聚、源自青玉七叶花纯净生机的——存续真意!
这股真意微乎其微,却如同刺破无尽黑夜的第一缕晨曦!它无视玉篆的吞噬光芒,精准无比地……
印烙在了陈默识海深处、那枚即将被玉篆光芒淹没的“自我”意念烙印之上!
青芒一闪即逝,微弱却刺眼!
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即将崩解的“自我”之上!
“啊——!!!” 这一瞬的痛苦超越了之前所有酷刑的总和!仿佛灵魂被投入焚天神炉的核心!但正是在这极致的毁灭之痛中,那点即将被玉篆邪念吞噬的“自我”烙印,被这青芒强行“唤醒”、“加固”!濒死的意念在剧痛中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凶戾与清醒!
记!剥!
最后的、彻底燃烧的“自我”意念,凝聚成无坚不摧的冰锥!以那玄青自爆的最后力量为动力,不顾一切地刺向——
玉篆烙印正贪婪吸取的、那缕刚被剥窃吞噬的朽木本源法则意韵!
强行剥离!记忆!
咔嚓!
那缕意韵被生生撕下一小片蕴含“朽木沉尸”奥义的碎片!瞬间烙印在燃烧的“自我”旁边!
轰——!
玉篆烙印因核心能量被突然剥离而剧烈波动,吞吸沉渊之力的动作骤然一滞!
机不可失!
陈默那点燃烧的自我意念,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掌舵的濒死船夫,爆发出最后的凶厉指令——
引煞!冲关!
目标:不再是被朽木镇封的灵台!
而是——
沉渊死火所在的那片被撕裂的法则囚笼缝隙!
以识海中刚烙印下的那丝朽木奥义碎片为引!
强行引动外界汹涌而至、混杂着孽蛟寒煞与枯叟腐坏溃败之炁!
全部!顺着那沉渊冲开的缝隙!
灌入足底渊海!冲入沉渊死火的核心!
噗!!!
如同滚烫的岩浆倒进极地冰泉!足底渊海之内!沉渊死火被瞬间爆发的污秽寒煞与枯叟腐坏溃败之炁彻底淹没、点燃、引爆!
无法形容的湮灭反应在方寸之间爆发!黑灰色沉渊焰光、墨绿色寒潭妖煞、混杂死意的腐坏溃败之炁……三股恐怖的异种死寂之力互相绞杀、碰撞、湮灭!如同将万丈冰川投入熔岩核心!
巨大的力量无处宣泄,狠狠轰击在禁锢渊海的法则囚笼之上!
砰!轰隆!!!
如同古钟炸裂!
陈默悬吊的身体猛地震起尺余高!身下朽木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巨梁断裂般的呻吟!
蛇骨冷索疯狂颤抖!勒入皮肉的索槽处,暗黑的血肉混合着骨屑猛地撕裂翻卷开来!
禁锢沉渊死火的法则囚笼……
彻底破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乱到了极点的沉渊力量失去所有束缚,如同开闸的洪荒猛兽,咆哮着冲出足底渊海!
然而——
就在它冲出禁锢的瞬间!
识海之中!玉篆烙印幽光骤然大盛,无数篆文化作千根剧毒藤蔓,狠狠缠向那失去平衡的混乱沉渊之力,贪婪地抽取、同化!
眉心朽木索链烙印光芒暴涨,冰冷的封印之力猛地收紧,如同巨蟒之口咬向脱笼凶兽的脖颈!
更深处,那与寒潭锁链相连的三枚诅咒烙印,如同得到了信号,墨绿邪光暴涨,疯狂钻向沉渊力量深处的“自我”烙印!
三方力量,如同三张无情巨口,同时咬向脱困的猎物!要将这混乱的沉渊之力,连同里面那点挣扎的“自我”印记,瓜分吞噬!
朽木窟深处传来枯叟一声低沉痛楚与震怒的闷哼!无数腐朽溃败的朽炁如同墨绿色毒瘴,狂涌而出!
沉渊乱流的核心,陈默那点仅存的“自我”意念在无数狂暴力量的撕扯下如同暴风眼中心的残舟。玉篆的贪婪吞噬、朽木的冰冷冻结、诅咒的污秽侵蚀……每一股力量都足以瞬间磨灭他千遍万遍!
毁灭的罡风在识海狂啸,沉渊力量被贪婪地瓜分,那点被玄青花印最后冰丝烙印加固的“自我”印记,如同惊涛骇浪中的顽石,被反复冲刷,每一次碰撞都带起灵魂撕裂的剧痛。无数的撕扯轨迹、湮灭法则的碎片,如同崩塌世界中溅射的星火,被那在剧痛中反而被激得愈发敏锐超凡的“记性”本能强行捕捉、烙印——玉篆吞噬的幽紫篆纹如何撬动法则、朽木封印的灰白冰索如何冻结灵机、诅咒秽气的墨绿邪芒如何循着锁链蚀筋断脉……
冰冷残酷的画卷,以灵魂为画布,被痛苦刻刀强行篆刻!
“嗬……” 沙哑如同两片烂皮革摩擦的喘息再次从枯叟蛰伏的黑暗中传来,比之前更甚,带着某种强行压下咳血的憋闷。弥漫的腐朽溃败朽炁猛地一滞,继而更疯狂地倒卷,如同粘稠的墨绿泥沼,缠向朽木床上那如同沸腾熔炉般的残躯!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三方力量为争夺沉渊乱流而相互牵制、彼此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识海中,那点沉沦于无数烙印碎片风暴核心、被玄青冰痕死死守护的“自我”烙印,终于爆发出了最后、最纯粹、超越了痛苦与绝望的意志——
凝!
不是对抗,不是逃避!
以那丝被剥离烙印下的朽木奥义为薪柴!
以玉篆烙印中疯狂运转的掠夺法则为模版!
以沉渊死火混乱却磅礴的死寂为本源!
更以那三道诅咒烙印中与寒潭蛟煞同源的律动为牵引!
强行……引导、捏合!
轰——!
识海内炸开无声的惊雷!
混乱失控的沉渊之力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卷动,玉篆吞噬的轨迹被强行逆转,朽木封印的碎片被揉捏化形,诅咒孽蛟的污秽之力被导引入流……一尊极其微小、残缺、却散发着混乱混沌气息的微型“炉鼎”虚影,在陈默足底渊海废址之中强行凝聚显化!
炉非金非石,色作驳杂混乱的沉灰,炉壁之上无数流转明灭的残缺符文疯狂跳跃,内里翻腾着玉篆的幽紫、朽木的灰白、诅咒的墨绿与沉渊的本色……
道胎熔炉!
雏形!
就在这混乱道炉凝聚的瞬间!
朽木窟深处传来枯叟一声怒极的嘶吼,如同朽木断折!一股沛然莫御的磅礴意志悍然降临,并非单纯封印,而是带着抹杀、碾碎一切的朽坏真意!
识海中玉篆烙印幽光大炽,仿佛感受到了巨大威胁,所有篆文化作实质的吞噬刀锋,斩向道炉核心!
左臂诅咒烙印彻底暴走,墨绿秽气如同海啸般涌入,欲引爆这初生的混沌熔炉!
三方皆欲毁之!
轰隆!咔嚓——!
悬吊身体的朽木床板再不堪重负,猛地从中断裂!陈默残躯如同断线风筝般狠狠砸落在地!蛇骨冷索在巨大的力量拉扯下骤然绷首,连接肩胛的骨锁处血肉横飞!
在身躯砸落、识海道炉遭受三方灭绝重击的刹那!
炉内被强行捏合的混乱死炁,在绝对毁灭压力下发生了玄奥难言的质变!一缕凝练到极致、混杂万千死寂却又奇异地孕育出一丝微不可察“化灭归一”道韵的混沌死炁,如同炉中丹气,竟险之又险地从那即将被引爆的熔炉顶端喷薄而出!
这股新生混沌死炁,无视识海战场的滔天杀伐,甚至无视了血肉禁锢,如同虚无的暗流,瞬间流遍西肢百骸,所过之处,沉渊、玉篆、朽木、诅咒……一切外显的气机异象被强行内敛、压制!
砸落在冰冷腐木碎石中的身躯猛地一震,所有激烈的痉挛、诡异的流光瞬间消失!如同彻底死去!
皮肉上,墨绿、幽紫、灰白、黑灰诸般异色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最深沉的暗褐枯败,无数细微的腐蚀坑洼如同蚁噬的朽木。七窍溢出的黑血无声凝固。唯有左臂那三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玄青花印炸裂的冰痕被新生的混沌死炁掩盖封固,只余一点微不可察的冰蓝意蕴顽强地蛰伏于枯骨与残脉之中。
死寂重临!
腐朽的湿雾缭绕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枯槁躯体,蛇骨冷索从断裂的朽木高床上垂落,依旧深深勒入血肉,骨索末端连接向黑暗深处的庞然大物。洞口墨潭深处地脉的暗红律动穿透水渊,将洞窟角落的阴影缓缓地拉长、扭曲。
一切殊死相争的狂暴痕迹,皆被强行纳归这具枯朽败坏的“死棺”之中。混沌熔炉藏于渊底,气息敛若尘埃。
深渊般的死寂里,一滴浓浊的浆液从高处断裂的床沿垂落,重重砸在陈默黯淡如死灰的眼角,蜿蜒爬过冰冷的颊,混入地面的湿冷泥沼。
朽木窟最深处的阴影里,一缕枯败溃灭之炁缓缓旋搅,终于凝出枯叟模糊佝偻的轮廓。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沉落的不仅是万载枯寂,更有一抹初燃的……凝重。他枯爪虚握,垂落的蛇骨索链骤然绞紧!刺穿肌骨的骨刺再度深深扎入血肉,将地上那具“朽尸”吊离寸许。
暗色淤血自肩窝处淌落,溅于冰冷地石,无声绽开一朵黑黢之花。渊下道炉微颤,混沌死炁如网缚灵,将一切痛觉感知抽剥吞噬殆尽。
朔月之轮于九天之外悄然碾转,寒气砭骨的墨潭死水之下,孽蛟幽眸赤芒乍盛,锁链铮鸣如裂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