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他声音洪亮,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齐聚荥阳,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兄弟心中都清楚!朝廷调集左良玉、陈永福、汤九州、邓玘等数路总兵,精兵数万,西面合围,欲将我等义军尽数剿灭于河南!形势危如累卵,不知各位如何看待?”
他话语铿锵,首指核心,瞬间点燃了会场的气氛。然后把问题丢给别人,做为一个决策者肯定不能先说观点。
“左金王”贺锦看了看高迎祥,又扫视了一圈,“河南本就是中原地带,我们西面守住潼关,北面驻守黄河沿岸,东面占据淮北之地,只需要坚守几年,便可中心开花,成就霸业。”
罗汝才起身:“闯王,各位掌盘子,我认为左金王的看法有点问题,我们起义军擅长打运动战,而不善硬战,死守河南,岂不是要西面受敌吗?”
左金王被罗汝才怼的很气愤,正想反驳,却被高迎祥的眼神制止。
老回回:“现在黄河封冻,中原无险可守,官军西围,义军在河南就是等死。建虏南掠,充分说明了山西空虚,我们应该渡河挺进山西,凭借黄河和太行据守,才是正路。”
张献忠敲了敲桌子:“老回回,你这说法不对啊,我们在河南流动作战,尚有山东、江西等地可退守,若是到就山西,官军据黄河、扼太行,那时我们义军将陷入绝境。”
高迎祥拍了拍手:“几位说的都很有道理,我听到了三种说法,一种是以河南为根基;第二种是北进山西,以山西为根基;第三种是在河南继续打运动战。”
高迎祥起身,扫视了一圈众人。“那也就是说明,大家有一点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大家合兵。”
张献忠端坐左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闯王说得是!合兵自然好。只是,这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谁来当家?谁来号令?粮饷辎重如何分配?打了胜仗,地盘又该怎么分?”
“八大王问得好!”罗汝才捻着胡须,笑眯眯地接过了话头,“合兵是大事,这当家人,闯王自然是众望所归,不过嘛……具体如何调度指挥,各部如何协同,如何保障粮草供应,确需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章程出来。否则,合兵不成,反倒生乱,岂不让人笑话?”
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支持高迎祥的“老回回”马守应眉头微皱,沉声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闯王威望最大,统兵有方,由闯王总揽全局,调度各营,最为妥当!至于粮饷辎重,自当按营头大小、出力多少,公平分配!”
他声音沉稳,力挺高迎祥。
“哼,公平?老回回说得轻巧!”左金王贺锦粗声粗气地嚷道,“我左金营兄弟能征惯战,向来冲杀在前!若按营头大小分,岂不是让那些躲在后面摇旗呐喊的占了便宜?”他显然对自己的实力颇为自信。
此时的大会变得安静起来,没有人愿意说话。
“闯王,诸位掌盘子,李某有一言!”
声音来自高迎祥身后。只见一位身材不算特别高大,面容刚毅、目光沉静的青年将领站了起来,正是“闯将”李自成!
李自成走到殿前空地,向高迎祥及诸位首领抱拳行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方才闯王所言合兵破敌,实乃当务之急!官军数路合围,势大难挡,若我等再一盘散沙,必遭覆灭!合兵,势在必行!”
他首先肯定了高迎祥的战略方向,随即话锋一转:
“然合兵之后,如何用兵,确需斟酌。左良玉部虽强,然其部多为步卒,倚仗坚城利炮。若我数万大军集中一处,强攻其营垒,纵能胜,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惨胜!官军尚有陈永福、汤九州、邓玘等数路虎视眈眈,若我军主力顿挫于汜水关下,其余官军趁势合击,后果不堪设想!”
李自成这番话,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高迎祥“主力合击左良玉”方案的巨大风险,攻坚损耗大,且容易被其他官军包抄后路。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张献忠斜睨着李自成,语气带着一丝审视。罗汝才也收起了笑容,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显然对这个闯营年轻将领的见解产生了兴趣。
连高迎祥也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自成挺首腰背,带着一种洞悉战局的自信:
“李某以为,与其主力集中,强攻坚城,不如分兵定向,流动作战!”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
“分兵定向,流动作战?”众人皆是一愣,连高迎祥都露出了思索之色。
“正是!”李自成语速加快,思路清晰,显然对此策思虑己久:
“官军数路围剿,其势虽大,然其兵分则力弱!我军可分兵数路,主力精锐不必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以精锐骑兵为核心,快速机动!”
“一路,可向东突进,做出威胁漕运、进逼中都凤阳之势!漕运乃朝廷命脉,中都乃太祖龙兴之地!此路一出,必震动朝野,迫使朝廷急调重兵回防!届时,河南腹地官军必然空虚!”
“另一路,可向西突击,进入豫西山区,联络当地义军,开辟新营盘,既可牵制豫西官军,又能为我主力提供战略纵深和回旋余地!”
李自成越说越激昂,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
“待官军被东西两路大军所迷惑,疲于奔命,阵脚大乱之际,我主力再择其薄弱一路,以雷霆万钧之势,速战速决,予以歼灭性打击!”
“此乃避实击虚,扬长避短,方可发挥我义军优势。”
李自成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哗然!
“妙啊!此策大妙!”一些苦于官军围剿、深感绝望的小股义军首领忍不住叫好。这策略让他们看到了生机!
“分兵?分兵岂不更弱?万一被官军抓住一路吃掉怎么办?”也有保守派首领表示疑虑,觉得过于冒险。
“哼,说得好听!分兵之后,谁去佯攻中都?谁去豫西啃硬骨头?最后摘桃子的主力又是谁?”左金王阴阳怪气地嚷道,点出了利益分配的核心问题。
张献忠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李自成,眼神复杂。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闯营的年轻将领,眼光毒辣,胆魄惊人,提出的策略极具颠覆性。
罗汝才捻着胡须,脸上重新挂起那高深莫测的笑容,目光在李自成和秦川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高迎祥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李自成的才能他深有体会。此策虽险,但确实比强攻汜水关更有胜算,也更符合义军的特点。但其中涉及的兵力调度、协调配合、风险承担,难度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