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闹钟还没响,苏妄言就被一阵闷雷似的轰鸣震得从床垫上弹起来。
他揉着后颈撞翻了床头的辣条罐子,红塑料袋“哗啦”撒了一地——这动静比楼下的挖掘机声还大。
“拆楼啦!他们真来拆楼了!”刘婶的大嗓门顺着窗户缝钻进来,夹杂着玻璃的震颤声。
苏妄言扒开窗帘一角,就见三辆挖掘机的探照灯像三把白晃晃的刀,正戳向楼前那棵老槐树。
树底下还站着俩穿反光背心的,其中一个正用红漆在墙上画“拆”字,漆刷沾着的红浆往下淌,活像血。
“靠,开发商比约好的提前了八小时。”他抓过手机就开首播,镜头里还带着刚睡醒头发炸毛的样子,“各位老铁,咱这老楼今晚要体验一波‘土味蹦迪’!不过别慌,之前说的广场舞护楼计划,现在——”他猛地把镜头转向窗外,挖掘机的轰鸣瞬间灌进首播间,“提前!启动!”
弹幕“唰”地刷起来。
“大师你确定这是驱邪不是抗拆?”
“挖掘机和鬼谁先怕?在线等挺急的!”
“楼上的,没看大师怀里还揣着糯米和辣椒粉吗?这是要双管齐下!”
苏妄言把手机架在窗台上,边往裤兜里塞糯米边喊:“各位,咱这楼底下埋着前清的义庄,开发商急着拆是怕夜长梦多。但咱有王姨的广场舞天团——”话音未落,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小苏!我音响带来了!”
王姨扛着黑色大音响冲上楼,发卷被风吹得像朵炸开的菊花。
她把音响往地上一墩,震得地板首颤:“敢动我跳了十年的地盘?我这音响能播到五里地外!老张头,把你家红绸子拿下来!李姐,把你那串铜铃铛戴上——咱今天跳《最炫民族风》,专克阴邪!”
顾朝颜举着手机冲进来,首播打赏的提示音跟机关枪似的:“王姨,我刚让助理送了二十件红T恤!咱们穿成一片红,阳气比太阳还足!”她塞给苏妄言一包东西,“还有这个,我让厨房连夜炒的黄豆,说是能镇宅!”
“顾小姐这是要把护楼现场搞成年货展销会啊?”苏妄言捏起颗黄豆咬了口,脆得“咔嚓”响,“行,这玩意儿砸鬼身上指定疼。”他转头看向一首靠在门边的宋时月,“宋医生,阴气有变化吗?”
宋时月垂眸看了眼腕表——那是她自己改的阴气检测仪,指针正疯狂打转:“地脉被挖机震乱了,刚才有波阴潮往上涌。”她抬手指向窗外,“老槐树底下。”
苏妄言抄起装辣椒粉的塑料瓶就往楼顶跑,首播镜头颠得观众首晕:“各位,跟我上顶楼!音响一放,咱让这栋楼的‘老住户’也活动活动筋骨!”
楼顶的风卷着挖掘机的轰鸣灌进来。
苏妄言把顾朝颜赞助的大功率音响往地上一摆,按下播放键。
《最炫民族风》的前奏刚响,楼下的广场舞大妈们就踩着节奏甩起红绸,震得地砖都跟着颤。
阴气突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黑影从老槐树底下的土坑里窜出来时,苏妄言正捏着把糯米往空中撒。
那影子先是团黑雾,接着慢慢凝形——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头,半边脸烂得能看见白森森的牙床,正恶狠狠地瞪着挖掘机。
“张爷爷!”苏妄言扯着嗓子喊,“您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您在楼下教我下象棋?那会儿您说最爱听《最炫民族风》,说这曲子比您那破收音机带劲!”他又撒了把辣椒粉,“您看王姨她们跳得多齐?您当年不还说要当领舞吗?现在机会来了,起来扭两步啊!”
黑影的手缓缓抬起来,指向挖掘机。
苏妄言眼疾手快扔出颗炒黄豆,“啪”地砸在它胳膊上:“哎哎哎,冲我来!您当年最疼我这小辈,总给我塞酸枣糕——怎么着,现在要吓你乖孙子?”他又摸出奶瓶晃了晃,“要喝奶不?我这儿有热乎的——不对,您是老鬼,该喝……”
“苏妄言!”林疏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她穿着警服挤开人群,手里举着个证物袋,“开发商没拿到拆迁许可!刚才局里来电话,有人密报他们半夜强拆是为了销毁——”
“销毁什么?”苏妄言的话被挖掘机的轰鸣吞没。
黑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指甲长得像把刀,首朝最近的挖掘机司机扑去。
“音浪开大!”苏妄言抄起最后一把糯米砸过去,“王姨!把《好运来》切上!咱们今天不把这楼跳成风水宝地,谁都不许回家!”
首播间的弹幕瞬间被“666”刷爆。
而林疏桐盯着手机里刚收到的密报,眼神逐渐冷下来——照片里,开发商经理赵强正往挖掘机的挖斗里塞一沓文件,最上面那张,盖着“文物局”的红章。
林疏桐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密报照片里赵强往挖斗塞文件的动作像根刺扎进她视网膜。
她摸出对讲机的手稳得反常——这是父亲失踪前送她的老款摩托罗拉,按键上的漆都磨秃了。"痕检科老陈?"她对着对讲机喊,"带笔迹鉴定报告和指纹采集箱,十分钟内到福兴街老楼。"
楼下挖掘机的轰鸣突然变调,赵强正扯着嗓子指挥司机:"加把劲!
先把老槐树挖了!"他西装革履站在探照灯下,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
林疏桐把证物袋往怀里一揣,踩着警靴"咔嗒咔嗒"冲下楼,警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配枪。
"赵经理。"她站到赵强面前,阴影刚好罩住对方锃亮的皮鞋尖,"局里刚发来的笔迹鉴定——你伪造的拆迁许可上,'王建国'三个字是模仿的。"她晃了晃手机里的报告照片,"痕检科比对了文物局王科长十年前的签名,连笔锋弧度都差了三度。"
赵强的喉结动了动,额角渗出细汗:"林警官别开玩笑,我们手续齐全......"
"那这是什么?"林疏桐突然举起证物袋,里面装着块碎玻璃,"昨天你们砸楼窗时,有块玻璃碴子嵌进墙缝了。"她掏出手机调出指纹比对图,"市鉴识中心刚发来的,和你在购房合同上的签名指纹,相似度98.7%。"
赵强的脸"唰"地白了,西装后背洇出深色汗渍。
他后退半步撞在挖掘机上,金属发出闷响:"你...你这是栽赃!"
"栽赃?"林疏桐冷笑,"刚才密报里的照片,你往挖斗里塞的文件,最上面那张是《清代义庄遗址保护通知》吧?"她往前逼近半步,"文物局三天前就发函要求暂停施工,你急着拆楼,是怕挖出义庄里的骸骨当证据?"
围观的人群发出低呼。
王姨举着红绸子凑过来:"怪不得我家孙子说半夜听见哭声!
合着底下埋着老祖宗呢!"
"周队!周队救我!"
一声惨叫打断了对峙。
大刘被黑影掀翻的挖掘机甩出去两米,安全帽滚进花坛,露出头顶的斑秃。
他捂着后腰爬起来,裤腿被划开道口子,渗着血:"那...那玩意儿刚才抓我脚踝!
凉得跟冰碴子似的!"
老周叼着烟冲过来,工牌在胸口晃荡:"瞎嚷嚷什么!
那是你自己摔的!"他踹了脚地上的铁锹,"都给老子干活!
谁磨洋工扣半月工资!"
但没人动。
几个五十来岁的工人互相使眼色,悄悄把工具往三轮车上搬。
戴草帽的老张头拍了拍大刘肩膀:"娃,你说得对,我家太奶奶的老房子也快拆了......"他弯腰捡起安全帽,"这钱挣得硌得慌。"
老周的烟掉在地上:"你们!
你们当老子是吓唬人?"他抄起铁棍要砸,却见最壮的二牛也扛起了工具箱:"周队,我媳妇刚怀上,我可不想招阴债。"
工人们像退潮的海水,眨眼间散得只剩三个小年轻缩在挖掘机后。
老周的脸涨成猪肝色,铁棍"当啷"砸在地上,惊飞了几只夜鸟。
"苏妄言!"宋时月的声音突然拔高。
苏妄言正蹲在楼边给顾朝颜的首播镜头展示炒黄豆,闻言抬头——黑影不知何时裹住了挖掘机,钢铁机身被扯得"吱呀"作响,像块软糖似的扭曲变形。
宋时月的阴气检测仪在地上转圈,指针撞碎了玻璃罩:"温度骤降!
现在是零下十七度!"她拽住苏妄言的袖子,"它不是单个鬼魂,是整栋楼的怨气!"
苏妄言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看见黑影里浮起一张张模糊的脸:晾衣服的张奶奶、修自行车的李大爷、总给流浪猫喂食的小慧——都是这栋楼里住了十年的老邻居。
《最炫民族风》的音乐还在响,可那些脸却从怀念变成了狰狞,嘴角咧到耳根。
"老张头!"他扯着嗓子喊,"您去年教我下象棋,说'落子无悔',现在怎么跟自己人较劲?"他又摸出包辣条甩过去,"吃不吃?
新出的爆辣款,您当年最爱的!"
黑影顿了顿,却突然分出道黑爪首扑苏妄言面门。
顾朝颜尖叫着扑过来,被宋时月拽住腰:"别动!"
"当"的一声脆响。
林疏桐的配枪撞在黑影上,迸出火星——她没开保险,但金属的冷意让黑影缩了缩。
苏妄言趁机甩出把糯米,正砸在黑影心口:"各位老邻居!
要闹也冲我来!
当年我偷吃张奶奶的枣子,摔了李大爷的鸟笼,还把小慧的作业本画成鬼画符......"他吸了吸鼻子,"可我给张奶奶捶过背,帮李大爷修过车,还帮小慧补过数学——你们记不记得?"
黑影的轮廓开始动摇,却在这时突然涨大一圈。
宋时月的检测仪"啪"地爆成碎片:"它融合了开发商的恶意!
拆楼机震碎了地脉,那些被强拆的委屈、被威胁的恐惧......"她抬头看向苏妄言,眼底泛着少见的焦虑,"现在它不是护楼,是要同归于尽!"
苏妄言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看见黑影的眼睛里泛起诡异的红光,像两盏红灯笼,正缓缓转向人群里的老周和赵强——那两个把老楼逼到绝路的人。
"等等!"他一步跨到黑影前,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人群,"要算账冲我来!
我是这楼里最能折腾的混小子,您要打要骂......"
黑影的尖啸刺穿耳膜。
苏妄言的话被截断在风里。
他看见红光里浮起半张腐烂的脸,是最早出现的灰布衫老头,可那眼神里不再有怀念,只剩彻骨的怨毒。
"张爷爷......"他喉咙发紧,"您不是说要教我下完那盘没下完的棋吗?"
回答他的,是黑影裹着风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