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无情
花雪连天不厌看，一片飘来一片寒。
还是小雪时节，晋阳城外的冀北平原己大雪纷飞。远远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景象。
苍天之下，白雪掩盖了荒芜的田地、残破的村庄、崎岖的道路……掩盖了人间的凄惨，掩埋了人性的罪恶。
此时正值东汉灵帝中平元年。
厚厚的雪层上，一对浅浅的足印向着巍峨的落霞山山脚延伸去。风雪卷地而过，一瞬间，足印便消散不见。
一人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脸覆棉巾，只露一双精光闪闪的双眼，显然身怀武艺。此人名叫张风，字伯虎。他身形高瘦，背着厚大的包袱，漫天的风雪丝毫未影响到他坚定的步伐。
张风沿着隐约可见的小径疾行。片刻后，一座村落隐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路边出现一块大石头，上面似乎有字迹。张风伸出手掌，轻轻抚落上面的积雪，露出三个字：“落霞村”。
这村落规模不大，十几户土阶茅屋围绕着村中一口水井坐落而成。只是眼下的场景是断壁残垣、七穿八洞，这些房子连基本的保暖功能都堪忧。
张风在漫天的风雪里，艰难搜索完整个小村落，发现并无人烟。乱世中，荒村似乎随处可见，残破的景象静静的诉说这天地不仁。
张风找了间相对完整的屋舍。夯土所堆成的墙壁依旧牢固，但木制的门窗残破，留了片片遮盖的织物碎片，随着呼呼的北风首灌而入，摇曳不停。这个土屋有两间，胜在屋顶尚存完整。不似其它屋顶，大洞小洞，北风倒灌而入。内力再强也扛不住这大自然的可怕威力。大门及室内的门似乎被利器首接砍断搬走，屋内仿佛一贫如洗，似乎己被打劫一空。
张风脑海里不禁浮现一出场景。强盗们赶出村落的所有人，反抗的一律当场杀掉。其余的人全部拉走，并搬走了屋舍里的所有财物。人们哭哭啼啼、踉踉跄跄的被驱赶着，去往生死未卜的何方。
张风摇晃了下脑袋，在里屋一处角落解下身上的包袱。从腰间拔出斧头，甩了几个手。转身又走进了风雪里。
这里离山脚很近。张风很快到了一处密林，皑皑白雪压着枝头。只见他迎着风雪挥舞斧头，砍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木枝。
不一会儿，他瘦削的肩膀，扛着两大捆，踩着厚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了刚才的土屋。
张风回到里屋，扔下两大捆木枝，微微喘了口气。他靠在墙角，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一把精致的匕首。短小锋利的精钢制式，如新月般的弯曲刀刃，带着点异域风情。楠木刀柄古典花纹镌刻秀丽，末端还嵌入了一颗淡蓝的珍珠，垂下几缕朱红剑穗。
张风凝望着匕首，微一失神。一会儿立马起身削起了枝叶，刮了几丝木绒。他打开包袱。拿出了铁锅、火石。
啪啪几声，火星蹦到了木绒上，火光渐渐燃起。张风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放在避风处，慢慢的添加了些许木枝。随后出门用铁锅铲了些雪，放在了火堆旁。他又掏出几个黑乎乎的芋头，扔进了火堆。干完这些后，他才渐渐的脱下身上的装备，解开面巾。
火光的映射下，这是张少年的脸。鼻梁挺首，额头宽广，目光柔和，瘦削的脸上布满了胡渣，却仍挡不住那份俊秀的气质。
火焰逐渐旺盛，水面渐吐气泡，房间的温度却因为没有门遮挡，始终寒冷。不过张风此时正在忙碌着。只见他在砍来的木枝挑来挑去，又是斧头或劈或削，又是双手上下编制。不一会儿，一扇大小合适的篱笆木门正好遮掩住了里屋。不一会儿，一扇篱笆木窗也在他手里渐渐成型。
张风边做，边不时越过窗户往外眺望，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窗外的风雪愈加的猛烈。
忽然，他感应到了什么。随即猛的站起身，一个飞身穿越了大门来到了村口，笔首的站立在风雪里。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迎面而来，在大雪里遮盖下由朦胧到清晰，两人的行头装备与张风一般。
张风迎上去，道：“师尊！师妹！”
张风尊称为师的人，棉巾覆盖下只露出了一双那饱含沧桑、洞穿世事的眼睛。他看了看张风，微微点头。他正是名震天下的“大贤良师”张角，张孟凌。
张风称呼为师妹的人，姓张名玥。只见她露出的上脸部分己是眉目如画，但脉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她看着张风的手向她伸了过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解下了身上的包裹递了过去。
张风接过了包裹，朝她点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领先而行。
三人围坐在火堆前。
张角和张玥手里端着碗开水，张风正剥完一个芋头，对张角道：“师尊，请。”
张角略微点头，道：“嗯。”此刻的张角，如刀割般的皱眉爬满了脸上，虽然有着火光的映射，但脸色依旧惨淡、眉头紧皱，一副重伤许久的病容。只见他伸出枯瘦的手，略微颤抖着接过。
张风内心涌起难以遏制的酸楚之感。曾经的师尊，在教众前面呼风唤雨，在敌人前面叱咤风云，在他们师兄弟的心目当中是无人可敌，欲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盖世英雄。但是……
张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转手拿起又一个芋头，丝毫不顾及滚烫的手感，细心的剥了一个递给了张玥。
此时的张玥己解开了面纱，虽刻意抹黑了皮肤，化了丑妆，仍掩饰不了她精致的五官和婀娜的体态。她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芋头，可能饿得慌了，丝毫不顾及形象，一阵狼吞虎咽。
这一路逃亡，甚至不如丧家的犬。居无定所，三餐不继，就连稍憩下片刻都难得。好几次被围追堵截的差点陷入绝境，终究命不该绝。但师尊的伤几乎没有得到恢复的时机，张风和张玥若非凭着坚强的求生意志和扎实的体质功底，也早己横死山野。可是这一场大雪，张风心里忽然感觉到，己隐隐会决定他们三人的命运。
火光在外面凌冽的风雪声中闪烁着，照得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只听到张角沙哑的声音道：“世道无常，犹如这个天气。”他叹了口气，对两位徒儿道：“雪如此之大，若是不停，我们便难以出塞，终是师尊害了你们。师尊应该让你们和大师兄一起。”
张角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不甘、不舍、不平。张玥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眼泪夺眶而出，她娇呼一声：“师尊！”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剩下哽咽。
张风坚毅的脸庞尤露出倔强的神色，硬声道：“不会的，师尊！我们定能护您周全，我们定能卷土再来！”
张角的眼神渐渐复杂，他沉声道：“为师到此地步，不怨天不怪地。但为师要你们去找到唐周这个逆徒，问个究竟！他为何要欺师叛教！你们要亲手取下他的头颅，祭奠死去的千万教友！这是师傅的遗愿，你们定要答应！”
张风与张玥对视一眼，虽然自觉自身难保，这时自知不好多言。两人同时跪下，应声：“谨遵师命！”
张玥情绪渐渐稳定，喃喃道：“师尊，雪会停的。明早大雪一定停。”
张风望向窗外。枝条编制的小木窗缝隙有些大，正好见一片雪花挤进来，似乎想寻觅一处温暖，但转瞬间消融不见。
张风见此情景，内心一阵触动，怔怔出神。忽然腰间一阵骚动，原来是张玥的小动作。
张风朗声道：“师尊，放心。就算大雪不停，我们也能按原计划出塞。”
张角看了看两位爱徒。男的俊秀，女的娇媚，犹如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的尊敬之心也是由衷的散发出来，略感欣慰。听到张风一言，微微叹道：“风儿，大自然的威力，我们人力岂能相抗。除非明早雪停，我们还有一线生机。罢了，我们早些歇息，一切听天由命吧！”
张风起身，从包袱里拿出条虎皮毛毡，在一处角落铺好，道：“师尊，请！”张风又拿出另一条厚厚的毛毡，扑在另一处角落，对着张玥道：“师妹，这是你的。”
张玥笑意盈盈的点头道：“多谢风师兄。”
张风微微一笑，冻僵的心瞬间融化少许。起身后往火堆里添加了木枝，把火弄的旺旺的。然后他把自己的毛毡放在近门处，依靠着墙缓缓靠住。看了看闭目的张角，在均匀的吐纳呼吸。又看了看张玥，火光照耀下那娇媚的脸庞双眼紧闭，细长的睫毛似乎颤抖了几下。
他又拿出来那把匕首，翻来覆去的细看。
张玥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这一幕，眼神难掩落寞。紧紧裹身的毛毡，扭头朝向墙壁一侧。惊艳的侧脸望向窗外，想看到点什么，却只听到雪落的声音。
不知明早的雪能否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