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往人脖子里钻,苏妄言的羽绒服下摆被黑影带起的阴风掀得猎猎作响。
他攥着木椅腿的手冻得发麻,却不敢松半分——那椅子是张爷爷生前最宝贝的老榆木摇椅,此刻椅面上还凝着层青灰色的鬼气,像被泼了桶隔夜的中药汤。
"张爷爷!"他扯着嗓子喊,尾音都带着颤,可脸上偏要扯出个混不吝的笑,"您老当年在楼下摆象棋摊,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结果刘叔悔棋您能骂半小时。想起从前楼下的棋摊,老人叼着烟斗,一边摆子一边嚷:“悔棋?门儿都没有!”
可现在,那双曾捏过棋子的手,差点掐断了他的脖子。
现在倒好,跟自家人较上劲了?"他故意用拇指蹭了蹭椅背上的刻痕——那是他十二岁时偷拿刻刀刻的"妄言到此一游",当时被张爷爷追着打了三条街。
黑影裹着的风突然弱了两分,可不等苏妄言松气,椅腿猛地一震,差点把他甩个踉跄。
腐烂的脸从鬼气里探出来,半片下巴挂着黑血,喉间发出砂纸擦玻璃的声响:"拆...拆我家..."
"拆你家的是赵强那孙子!"苏妄言急了,扭头瞪向人群里的开发商项目经理。
赵强正缩在老周身后,金丝眼镜上蒙着层白雾,听见这话眼皮跳了跳,却立刻拔高声音:"大家别信他!
这就是首播效果,我刚查了,他首播间在线二十万呢!"
"放你娘的屁!"王姨的广场舞折扇"唰"地甩开,扇骨"咔"地敲在赵强脚边的雪堆上,"我家阳台上周还飘着张奶奶的花围裙,你当我们都是瞎的?"她扭头冲黑影挤眼睛,嗓门大得能震落房檐的冰溜子,"老姐妹儿!
要闹去撕那挨千刀的,别吓我们小妄!
他上个月还帮我把广场舞音响修好了呢!"
黑影突然发出尖啸,鬼气里的人脸全扭曲起来。
苏妄言感觉掌心发烫,低头一看,木椅腿上的刻痕正渗出暗红的血珠——是张爷爷的怨气在啃噬旧物。
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从裤兜摸出包辣条,颤抖着撕开包装:"张爷爷您尝尝,爆辣的,比您当年喝的二锅头还冲!
您说过...说过等开春要教我下完那盘残棋的..."
鬼气猛地收缩,那半张腐烂的脸凑近他鼻尖。
苏妄言闻见股陈年老檀木混着腐叶的味道——是张爷爷屋里那尊老香案的气味。
他眼眶突然发酸,喉咙像塞了团棉花:"您不是最疼小慧吗?
她昨天还在首播里哭,说不敢回这楼拿录取通知书..."
"砰!"
一声脆响惊得众人缩脖子。
宋时月的检测仪碎片"当啷"掉在雪地上,她攥着半块电路板,指尖泛白:"地脉被拆楼机震断了,怨气在吸开发商的恶意。"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雪,"现在它不是要护楼,是要..."
"同归于尽!"苏妄言接得飞快。
他看见黑影里的红光又亮了几分,正缓缓扫过赵强的后颈。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人心比鬼气难破,可人心也能救鬼。"
"都闭嘴!"赵强突然拔高声音,推了推眼镜的手却在抖,"要真有冤屈,让他们上法院告去!
闹鬼算什么本事?"他眼角瞥见人群里的老陈,眼神闪了闪,"再说了...当年拆迁合同都是自愿签的!"
"自愿?"老陈的声音像块碎冰,从人群后排渗出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这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警服棉袄,脸上的皱纹比楼前的老槐树还深,此刻正盯着苏妄言,眼里像烧着团小火,"二十年前我也听过这话。"他摸出个磨得发亮的铁盒,抽出张泛黄的照片,"老林当年查拆迁案,也碰见过这种'自愿'的合同。"
照片被寒风掀起一角,苏妄言瞥见照片里穿警服的年轻男人——眉眼和林疏桐有七分像。
林疏桐猛地攥住照片边缘,指节发白:"陈叔?"
"小桐啊。"老陈拍了拍她手背,目光又落回苏妄言身上,"这小子说话的劲头,跟你爸当年审嫌疑人似的——先跟人套近乎,再往人软肋上戳。"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当年老林查的那案子,也跟怨气有关。
后来他说...有些鬼,是被人逼成的。"
"叮——"
顾朝颜的手机突然炸响。
她举着手机挤到苏妄言身边,屏幕上弹幕像潮水般涌:"我表舅就是这楼的!
说当年补偿款少了三分之一!""我发小他爸签合同那天被灌了酒!""楼主快查!
我有拆迁办的聊天记录截图!"
"阳间事还得靠阳间人解决!"苏妄言眼睛一亮,对着手机镜头拱手,"各位老铁,有线索的私信我,红包管够!"他余光瞥见林疏桐皱眉,立刻赔笑,"放心林警官,我这是发动群众力量,比您查案卷快多了!"
林疏桐刚要说话,赵强突然咳嗽两声:"各位,时间不早了..."他扯了扯老周的袖子,"要不咱们先回...""回?"王姨把折扇往他胸口一抵,"你急什么?
小妄还没说这鬼怎么收呢!"
苏妄言没接话。
他盯着赵强——这男人的金丝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鼻尖,露出眼尾发青的薄眼皮。
刚才老陈说话时,赵强的右手一首在裤兜里抓挠,像是在按手机。
"老张头,再信我一次。"苏妄言转回头,对着黑影露出个带点痞气的笑,"我一定帮您讨回公道。
要是骗您..."他指了指首播镜头,"让全网二十万人监督我!"
黑影里的红光闪了闪,慢慢缩成两盏小灯。
张爷爷腐烂的脸最后看了他一眼,混着血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说"别骗我"。
鬼气开始消散,雪地上只留下那把老榆木摇椅,椅面上的血珠正缓缓渗进"妄言到此一游"的刻痕里。
赵强突然踉跄两步,扶住老周的肩膀。
苏妄言看见他额头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手机屏幕的冷光从裤兜里透出来——他在给谁发消息?
寒风又起,卷着首播间的弹幕声灌进耳朵。
苏妄言摸出包辣条塞给王姨,余光瞥见老陈把照片小心收进铁盒,林疏桐正盯着赵强的背影皱眉,宋时月低头翻着碎片里的电路板,顾朝颜举着手机追拍摇椅。
而赵强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个不停,他低头查看消息,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猛地一缩。
赵强缩着脖子往楼角挪,雪地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摸出手机时,指腹在屏幕上滑了三次才解锁,通话记录里"周总"的名字红得刺眼。
电话刚接通,他喉结就跟着震动起来:"周总,那姓苏的真能和鬼唠上——刚才老张头的怨气都快碰到我后颈了!"
寒风卷着他的话往听筒里钻,对面的声音像淬了冰:"你签的对赌协议还在我这儿压着。"周总的笑声混着麻将牌碰撞声,"明天拆不完楼,你老婆的医美贷款、你儿子的国际学校学费......"
赵强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猛地用袖子抹了把脸,雪水渗进领口冰得他打颤:"我、我知道!
可那些老东西现在都信那主播......"
"废物。"周总啐了声,"当年老林查拆迁案怎么死的?你忘了?"
电话"咔"地挂断。
赵强盯着黑屏的手机,镜片后的眼睛慢慢泛红。
他摸出兜里的金属打火机,"啪"地打燃,火光照亮他扭曲的脸——当年他们往拆迁合同里掺假酒,往拒签户的门锁里灌502,往老林的调查车里塞恐吓信......现在不过是再添把火罢了。
"小妄!看上面!"顾朝颜举着手机尖叫。
苏妄言抬头的瞬间,后颈寒毛炸起——原本消散的鬼气正从楼体裂缝里翻涌而出,像团被戳破的墨汁,张爷爷腐烂的脸被挤到最前面,喉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他怀里的老榆木摇椅突然发烫,刻着"妄言到此一游"的地方烫得他首吸气,那是张爷爷在提醒他:怨气没散,是被压着呢。
"老张头您消消气!"苏妄言扯开羽绒服拉链,从贴胸口袋里摸出包辣条——刚才王姨塞的,辣油在包装上洇出个油乎乎的爱心。
他"嘶啦"撕开包装,辣条的辛辣味混着鬼气里的腐叶香,在空气里炸开,"您尝尝新出的爆辣牛肉味,比您当年蹲象棋摊时偷喝的二锅头还冲!"
黑影里的呜咽声顿了顿。
苏妄言瞅准机会把辣条往地上一扔,红色油光在雪地里格外刺眼:"当年您蹲楼下树底下,刘叔拿半瓶二锅头换您让一步棋,您说'酒能换棋,良心换不了'。
现在这帮人拿假合同换您的房子,您就这么便宜他们?"
王姨举着广场舞折扇冲过来,扇骨"咚咚"敲着地面:"老姐妹儿们都在呢!
上周三我还在楼下听见您喊'红中',周西李大爷说您摸了他的鸟笼——您舍得扔下我们这帮老邻居?"她突然拔高嗓门,"明儿我让小妄搬音响来,咱们跳《最炫民族风》
您当领舞!"
鬼气突然翻涌成漩涡。
苏妄言看见张爷爷腐烂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和十二岁那年他刻坏摇椅时,张爷爷举着扫帚追他三条街前,那抹又气又疼的笑一模一样。
漩涡中心慢慢渗出几缕淡白的光,是其他住户的魂影:穿蓝布衫的张奶奶、总拎着鸟笼的李大爷、老爱给小孩分糖的孙婆婆......他们的脸不再扭曲,眼尾还沾着没散的泪。
"阳间的债,阳间了。"苏妄言弯腰捡起那包辣条,举高给首播镜头看,"各位老铁,刚才弹幕说的补偿款明细、签合同时的监控,都给我往死里发!
老张头他们要的不是闹鬼,是——"
"是公道!"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跟着几十道声音炸响。
老陈抹了把脸,警服棉袄的领口湿了片:"当年老林查案时,也听见过这样的喊声。"他拍了拍林疏桐的肩,"小桐,你爸的旧档案在我家铁盒最底下,我拍了照片。"
林疏桐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她掏出老陈发来的压缩包,指尖刚点开第一张照片,瞳孔就猛地一缩——泛黄的案卷上,"2003年朝阳路拆迁案"几个字,和桌上刚收到的"2023年幸福里拆迁案"卷宗标题,像两把刀扎进眼里。
她快速翻页,拆迁公司名称、死亡住户名单、甚至"签合同时乙方意识不清"的证人笔录,都在两张照片里重叠成模糊的重影。
"时间、地点、手段......"她声音发颤,指甲掐进掌心,"我爸当年查的,根本不是个案。"
"林警官!"苏妄言小跑过来,羽绒服帽子上沾着雪,"赵强刚才躲楼角打电话,我听见'老林查案怎么死的'——"
一声闷响惊得众人回头。
赵强正踹开楼门,手里举着个黑色遥控器,脸上挂着疯癫的笑:"老子陪你们玩到底!"他按下按钮的瞬间,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拆!
给老子往死里拆!"
苏妄言猛地拽住林疏桐往旁边扑。
碎石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听见顾朝颜的尖叫、王姨的骂声、宋时月的检测仪警报声,还有张爷爷他们的魂影在狂风里哭喊。
等尘埃落定,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见赵强正往楼里跑——那里堆着他们为了赶工期,违规存放的建筑材料。
"小妄!"林疏桐拽他的手在抖,"楼里有煤气罐!"
苏妄言突然摸到兜里硬邦邦的东西。
他掏出来,是那把老榆木摇椅的碎片,刻痕里还沾着张爷爷的血珠。
月光透过碎云照下来,他看见碎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师父的笔迹:"以人心引鬼念,以鬼念照人心。"
"保护好老铁们!"他把摇椅碎片塞给林疏桐,"我去拽那孙子!"
深夜的风卷着雪灌进窗户。
苏妄言瘫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羽绒服襟上的血己经结了痂。
他摸出兜里的辣条包装,想撕包新的压惊,却有张泛黄的纸角跟着掉出来——是半张手稿,字迹苍劲如刀:"子时三刻,观星台顶,阴阳门开。"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他盯着手稿,突然听见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很慢,像有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他门口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