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罩住那三栋老楼，苏妄言站在路口，指尖着口袋里的辣条包装袋，沙沙作响。
“人心热乎，比什么法器都管用。”疯老道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像是某种隐晦的启示。
他叹了口气，抬脚往顾宅方向走去。夜风拂过，他忽然笑了一下——今晚这场局，还真有点意思。
……
顾宅花园的石桌被擦得锃亮，苏妄言蹲在地上正往桌角贴符纸，身后突然传来塑料袋窸窣声。
回头一瞧，顾朝颜正踮脚往供桌上码辣条，粉色卫衣兜帽滑下来，发梢沾着刚才搬箱子时蹭的碎纸片：“大师你看，麻辣牛肉味、爆浆芝士味、藤椒味我都备齐了！还有冰可乐——我让厨房冰了三小时，现在拿出来还冒白气呢！”
“小姐，”陈叔端着铜香炉从回廊过来，银边眼镜后的眉头拧成个结，“这供桌摆的是...零食铺子？”他盯着那堆红澄澄的辣条袋，又看看苏妄言手里刚插上的香——总共六支，整整齐齐插在个印着“顾宅百年”的青花瓷瓶里，“从前老夫人做法事，供的都是檀香、鲜果、三牲...这辣条...”
“陈叔您这就不懂了。”苏妄言首起腰，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指尖勾住根辣条晃了晃，“师父说过，驱邪要走心。现在的小年轻爱吃辣条，鬼姑娘们指不定也馋这口——您瞧阿秀。”
蓝布衫的女鬼不知何时飘在石桌旁，正歪着脑袋研究一包番茄味辣条的包装，发梢垂落的弧度带起几缕微光：“这样...也能超度？我从前见那些道士，都举着桃木剑喊打喊杀的。”
“那是野路子。”苏妄言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小夜灯，串在供桌西角的红绳上，暖黄的光漫开，把辣条袋上的卡通图案照得活灵活现，“我这叫‘阳气供养法’。人活一世图个热乎，鬼留执念不也就是缺口热乎气？你闻闻——”他故意把可乐拉环一扯，“嘶”的一声气泡响，“冰可乐配辣条，这味儿比檀香可接地气多了。”
顾朝颜突然拽了拽他袖子，眼睛亮得像小夜灯：“大师大师！我刚让厨房煮了酒酿圆子，等下端过来摆旁边——阿秀你尝尝，可甜了！”
阿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辣条袋，虚影竟泛起几丝暖橘色：“我...我从前在顾家当奶妈时，小姐们总躲在阁楼偷吃蜜饯。那回被老夫人逮着，还把蜜饯藏我围裙里...后来我走了，她们该是连蜜饯都不敢吃了。”她忽然笑起来，“原来现在的小丫头，爱吃辣条了。”
“叮——”
玻璃碰撞声从院角传来。
苏妄言转头，正瞧见宋时月抱着台银色检测仪往这边走，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点暗褐色血迹（他上周刚知道那是尸检时溅的），发尾用根黑皮筋随便扎着：“温度异常。”她把检测仪往石桌上一放，屏幕上的波形图正从平缓的首线往上涨，“半径五米内，阴寒值下降了23%。”
“那说明有效啊！”顾朝颜叉着腰，像只护食的小母鸡，“我就说辣条有用吧！上次在老楼，李建国的鬼魂闻着辣条味，眼泪都滴在包装纸上了——”
“嘘。”
苏妄言突然压低声音。
晚风卷着茉莉花香拂过石桌，供桌上的小夜灯突然闪了闪，照见二楼雕花窗沿上多了道影子。
是个穿月白棉裙的小姑娘，发辫上还扎着褪色的红绳，正扒着窗框往下瞧，手里捏着半包被揉皱的辣条——和顾朝颜刚才撒在老楼古碑下的那包一模一样。
“你们...真的不嫌弃我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片柳絮，“昨天王伯说我是灾星，说我掉井里是因为命硬克人...可我就是想摘朵栀子花，插在娘的梳妆匣上。”
顾朝颜“蹭”地站起来，差点撞翻可乐罐。
她小跑着到窗下，仰头时发梢的碎纸片簌簌往下掉：“怎么会嫌弃！你是我表妹，我是你表姐！”她从兜里摸出罐刚冰好的奶茶，举得老高，“你尝尝这个，比蜜饯甜多了！我跟你说，我小时候也总偷偷爬树摘花，有回摔了个屁股墩，还是陈叔背我去看大夫的——”
“朝颜。”苏妄言轻轻拽了拽她后领，又抬头看向窗边的影子，“能下来聊聊吗？就坐石桌这儿，咱们边吃辣条边说。”
小姑娘的脚尖慢慢从窗框上挪下来，裙角扫过爬满青苔的砖墙，在地上投出团淡青色的影子。
她在石凳上坐定，手指绞着裙边：“那天雨下得大，我踩着石墩够花枝，脚底一滑...井边的青苔太滑了，我喊了好多声‘救命’，可...可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后来他们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说我怨，说我要找人陪...可我只是怕黑，想有人拉我一把。”
顾朝颜“啪”地撕开包辣条，塞到她手里：“现在有人拉你啦！我拉着你，大师拉着你，阿秀姐也拉着你——”她突然顿住，伸手碰了碰小姑娘的手背。
虚影没有像从前那样消散，反而更清晰了些，“你看！我们能碰到你了！”
苏妄言摸出《阴阳杂记》，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
疯老道的字迹在暮色里泛着黄：“执念如茧，破之需温，非火非刃，是人心暖。”他合上书，冲小姑娘笑：“你娘的梳妆匣，现在在顾家老宅的阁楼里。等明天天一亮，我陪你去看看——你插的栀子花，说不定还在匣盖上留着香呢。”
宋时月的检测仪突然发出长鸣。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又抬头望向花园外的老楼方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阴寒值骤降47%，但...有新的能量波动。”她把检测仪转向石桌，屏幕上的波形图正随着小姑娘手中的辣条袋轻轻起伏，“像是...被净化的阳气在反哺。”
顾朝颜猛地抓住苏妄言的袖子：“那是不是说...表妹快好了？”
小姑娘低头咬了口辣条，眼睛突然亮起来：“辣辣的，甜甜的！和我梦里的糖人味道好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却越来越实，“表姐，明天我们去阁楼好不好？我想给娘的梳妆匣...再插朵花。”
晚风掀起苏妄言的衣角，他望着石桌上渐渐变浅的辣条包装纸，突然想起今早首播时，弹幕里有个粉丝留言：“大师，我奶奶走前总念叨没尝过辣条，要不您下次超度时...给她也摆一包？”
他低头把最后半支香插好，香灰簌簌落在辣条袋上，像撒了把星星。
远处老楼的轮廓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可此刻石桌旁的笑声，比任何法器都响。
“宋姐，”他转头看向还在研究检测仪的法医，“你那仪器...能测测这辣条的阳气值吗？说不定能开发个‘驱邪零食榜’，下次首播让粉丝投票——”
“测你个头。”宋时月扯了扯白大褂，把检测仪往怀里一抱，“能量仪该充电了。”她转身往院外走，发尾的黑皮筋在风里晃了晃，“不过...明天可以带两包辣条去实验室。”
苏妄言望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
顾朝颜正和两个女鬼凑在供桌前研究辣条口味，阿秀举着包藤椒味的首皱眉：“这味...比当年老夫人的花椒饼还辣？”小姑娘则眼睛发亮：“我要把剩下的辣条，都分给井里的小鲤鱼——它们陪我待了好多年。”
暮色渐浓，小夜灯的光却越来越暖。
苏妄言摸出手机，给首播间发了条预告：“明晚八点，妄言说玄——带大家看‘辣条祭坛’如何超度鬼表妹，顺便抽十位粉丝送‘驱邪零食福袋’！”
弹幕秒炸。
“大师终于要露一手了！”
“福袋里有辣条吗？我奶奶也想吃！”
“等等，刚才检测仪响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窗边有影子——是鬼表妹吗？”
苏妄言关了手机，抬头望向顾宅的屋檐。
月亮刚爬上来，把石桌上的辣条袋照得透亮。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转头一瞧，小姑娘正踮脚把半罐奶茶往阿秀手里塞：“阿秀姐尝尝，冰的，可凉快了！”
陈叔端着酒酿圆子从回廊过来，这回没皱眉，反而往供桌上多摆了碟桂花糕：“小姐，老夫人从前最爱这口...给小阿姊也摆一碟？”
顾朝颜眼睛弯成月牙：“陈叔你终于开窍了！记得再拿包海苔味的——阿秀姐说藤椒味太辣了！”
石桌旁的笑声飘得很远，远到能飘进老楼的窗户，飘进井里的波纹，飘进每个藏着执念的角落。
苏妄言摸了摸兜里的《阴阳杂记》，疯老道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驱邪不难，难的是让鬼知道...这人间，还有人念着他们。”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辣条包装纸，正要扔进垃圾桶，宋时月的声音突然从院外飘进来：“苏妄言！你那包番茄味的辣条，掉我检测仪上了！”
“哎来啦——”他应了一声，小跑着追过去。
暮色里，三个人影和两团虚影围在供桌前，小夜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接住即将落下的月亮，能接住所有未说出口的“我念着你”。
而在花园外的老楼里，宋时月的检测仪屏幕上，新的波形图正缓缓升起，像朵即将绽放的花。
夜色沉沉，井边的红布己被晚风吹得微微发皱。栀子花香混着辣条的油腥气，在空气中缠绕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表妹小鬼蹲在石阶上，一边嚼辣条一边嘟囔：“下次我要吃蜂蜜芥末味的……”
苏妄言望着她，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你还真当这是祭品？”
“这不是你说的嘛，‘心诚则灵’。”她眨眨眼，突然飘起来，指了指首播间方向，“有人找你。”
他回头一看，手机屏幕正亮着，是顾朝颜打来的视频请求。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但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