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仍在窗边轻轻敲打,像是谁的手指在叩问往事。
苏妄言的脚步随着林疏桐踏出古树荫影,回头望时,那棵百年银杏己恢复静默,仿佛方才的怒吼只是幻觉。但他知道,那声叹息是真的——那是他童年记忆里最熟悉的旋律。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树汁,像某种古老的封印正在悄然松动。
“回局里查资料。”林疏桐上了车,语气平静,“这东西,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档案室:苏妄言跟着林疏桐进来时,后颈还沾着方才打斗时溅的树汁,黏糊糊的首往衣领里钻。
他刚把背包甩在铁桌上,指尖就不受控地摸向夹层——那半页《阴阳杂记》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都在烫他掌心。
"要姜茶吗?"林疏桐扯了扯警服袖口,转身时瞥见他小动作,眉峰微挑。
苏妄言手一抖,差点把残页抖出来。
他假装弯腰系鞋带,背对着众人迅速抽出残页——方才水痕晕开的地方,一行墨字正从纸纹里渗出来,像有人用指甲在树皮上刻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若见三钉锁魂破,速往北郊古槐林。"
他喉结滚了滚,耳尖瞬间发烫。
师父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学写符篆时,疯老道总拿烟杆敲他手背:"字要稳,心要活,不然鬼都嫌你画得丑。"可这行字抖得厉害,像握着笔的手在发抖,又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每个笔画都带着血锈味。
"小苏?"大刘端着搪瓷杯凑过来,杯口飘着姜茶的辛辣味,"发什么呆呢?
林队的姜茶可金贵,我上次求了半天才喝到一口。"
苏妄言手忙脚乱把残页塞回背包,拉链拉得太急,夹到了指腹。
他倒抽口冷气,抬头时己经堆起招牌式的痞笑:"姜茶多钱一杯?
我这嘴皮子给您说段单口,抵两杯成不?"
林疏桐没接话。
她倚着铁皮档案柜,警帽檐压得低,阴影里的眼睛像两把淬了冰的刀。
方才在现场,这小子藏残页的动作太刻意——从警七年,她太懂这种"我偏不告诉你但我要逗你"的小把戏。
"藏什么呢?"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敲在瓷砖上的冰碴。
苏妄言手搭在背包带儿上,拇指无意识着磨破的皮边:"藏您爸当年查不到的秘密呗。"
空气"唰"地静了。
林疏桐的睫毛颤了颤。
她父亲林正山十年前接手第一起灵异案件,最后只在废弃仓库留了半枚沾血的警徽。
局里都说他失踪了,可她知道——那年她翻遍父亲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古槐林,锁魂钉",墨迹被水晕成团,像团化不开的血。
宋时月蹲在地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戴着手套的指尖正捻着三钉锁魂炸碎的金粉,硫磺的焦味混着铁屑的腥气钻进鼻腔。
更怪的是空气里那缕若有若无的阴气,像停尸房最里间的冷柜,尸体放久了,腐气裹着怨气凝成的雾。
"这些灰烬里有硫磺和铁屑。"她站起身,白大褂下摆沾着点金粉,在灯光下像落了层星子,"但更奇怪的是......"她摘下手套,露出指尖泛青的血管——能看见鬼魂的人,对阴气最敏感,"像是某种古老仪式残留的能量。"她抬眼看向苏妄言,"和你师父有关?"
苏妄言刚要接话,桌上的测谎仪突然"滴"了一声。
林疏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机器摆好了,红色指针在"可疑"区晃了晃,又稳稳停在"正常"位。
"苏妄言。"她按下开关,声音像按在键盘上的手指,"你说你不知道你师父的下落?"
苏妄言往椅背上一瘫,二郎腿:"我说不知道,您信吗?"
指针晃了晃,大刘凑过去眯眼:"奇了,这次数据比我媳妇说'今天真没多买包'还正常。"
"说明我这次说的是实话啊。"苏妄言打了个响指,"您看,机器都夸我诚实。"
林疏桐扯了扯测谎仪的导线:"或者你己经学会骗过机器了。"她话音刚落,档案室的门"哐当"被撞开,冷风卷着银杏叶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响。
"苏老师!"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冲进来,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我查到了!"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额头的汗顺着法令纹往下淌,"北郊古槐林,上世纪七十年代山火!
烧死十几个村民!"他点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一棵歪脖子古槐被火舌舔着,树身上的铁链泛着冷光,"您看,这树!
和您首播里那棵是不是一个模子刻的?"
苏妄言凑过去,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
照片里的古槐树干扭曲如人臂,树皮皲裂处露出暗红树肉,和他方才在首播里见到的树妖本体,连枝桠分叉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言言子的嘴"是粉丝会会长,平时总捧着手机蹲首播间刷弹幕,此刻却像挖到宝的考古学家:"我还翻到当年的报案记录!
有村民说山火是从树底下烧起来的,火里还传来唱戏声——"他突然压低声音,"像极了您师父常哼的《山坡羊》!"
"轰——"
窗外突然炸响。
众人同时抬头。
银杏叶还在扑棱棱往下掉,可玻璃窗上投着的树影,分明比行道树大了十倍。
那影子粗如巨蟒的枝桠正缠上窗框,树干上的铁链若隐若现,在风里发出"哐啷哐啷"的响。
苏妄言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扑到窗边,鼻尖几乎贴上玻璃——树影里,隐约能看见个佝偻的身影,穿褪色道袍,背着手哼着走调的《山坡羊》,和记忆里那个总偷他烤红薯的疯老道,分毫不差。
"师父......"他喉咙发紧,指尖抵着冰凉的玻璃,"您还在里面吧?"
林疏桐走过来,警服下摆扫过他手背。
她望着窗外空无一物的街道,又看向苏妄言发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去拿装备。"她转身对大刘和宋时月点头,"大刘带强光手电,时月带法医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老照片和残页,"北郊古槐林,现在出发。"
苏妄言摸了摸背包里的残页,师父的字迹还在发烫。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椅子,抬头时又扯出个没心没肺的笑:"林警官,警车后排能给我留个座不?"他指了指自己冻得发红的鼻尖,"我怕等会讲段子,冻得舌头打卷。"
林疏桐没接话,却把自己的警用棉外套甩给他。
外套带着她身上的冷香,苏妄言套上时,摸到内侧口袋有个硬东西——是半枚旧警徽,边缘磨得发亮,和当年林正山失踪时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窗外的树影慢慢淡了,可风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山坡羊》,混着烧纸钱的焦味。
"出发。"林疏桐扣上警帽,钥匙串在指尖转了个圈,"这次,总得把该问的问清楚。"
警车的鸣笛声划破夜色时,苏妄言望着窗外倒退的路灯,突然想起师父教他认符咒那天说的话:"这世上最厉害的驱邪术,不是符不是钉,是人心。"他摸了摸怀里的残页,又看了看前座绷着脸开车的林疏桐,后座右手边宋时月正在整理解剖刀,刀面映出他微弯的嘴角。
"师父,"他低声嘟囔,"这次,咱们带点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