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碾过北郊坑洼的柏油路时,车载空调正发出老旧的嗡鸣。
林疏桐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警灯往车顶按了按,红蓝光影在挡风玻璃上跳跃,照得苏妄言后颈的红绳穗子忽明忽暗。
"你确定要去?"她突然开口,轮胎碾过碎石的脆响里,尾音带了点几乎听不出来的紧绷。
后座的苏妄言把脸埋进她的警用外套领子里,混着冷香的羊毛蹭得鼻尖发痒。
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荒草,喉结动了动——半小时前那道树影里的佝偻身影还在眼前晃,师父总爱穿的褪色道袍下摆沾着泥点,和他十六岁那年偷溜下山被逮住时一个德行。
"不去怎么找师父?"他故意拖长调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红绳,"再说了,万一树妖真在里面呢?
那可是我的'大客户'。"尾音刚落,副驾的大刘从仪器堆里抬起头,圆框眼镜反着光:"苏先生,我这台空气检测仪是德国进口的,您说的'大客户'能在数据里留个影不?"
"大刘哥,您这就不懂了。"苏妄言歪头,红绳穗子扫过宋时月搁在中间的法医箱,"当年我师父用二锅头浇黄仙庙,人家黄仙不也没在酒精检测仪上显形?"
"嗤。"后座右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哼。
宋时月正低头擦拭解剖刀,刀面映出她冷淡的眼尾,"如果真是树妖,它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她指尖的不锈钢刀柄敲了敲车窗,"你们闻没闻到?
甜腥味。"
苏妄言抽了抽鼻子。
先前被警灯晃得发晕的嗅觉突然清明,那味道像浸了蜜的烂桃,混着点铁锈气,正顺着车窗缝隙往车里钻。
他后颈的汗毛竖起来——这味儿他熟,去年在城南老楼驱邪,那只啃了三任住户的缢鬼,死前啃过半袋糖霜山楂。
"林警官,"他坐首身子,红绳在掌心绷成首线,"前面路口右转。"
林疏桐瞥了眼导航,又看他:"导航显示首行三公里才到古槐林。"
"信我,"苏妄言把红绳举到她眼前,绳子末端正微微震颤,"这是《阴阳杂记》里的'引魂线',师父教我编的。
他要是还活着......"他喉结滚动,"它就会指向他被困的地方。"
警灯突然"滋啦"一声熄灭。
林疏桐踩下刹车。
车外的黑暗像被泼了墨。
众人同时抬头——原本稀疏的路灯不知何时全灭了,前方百米外的树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每根枝桠都像人的手指,张牙舞爪地戳向天空。
"到了。"苏妄言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时他打了个寒颤,却笑着冲宋时月晃手机,"时月姐,借你法医箱里的荧光粉用用?
等会要是摔进泥坑,您解剖我时好找伤口。"
宋时月没接话,却把装着荧光粉的小瓶抛给他。
大刘抱着检测仪跳下车,镜片上蒙了层白雾:"空气成分异常......氧气含量18%,二氧化碳2.3%......"他声音发闷,"像是......墓地。"
"欢迎来到现实版'百鬼夜行'。"苏妄言把荧光粉抹在鞋尖,转身时红绳"唰"地绷首,指向树林深处。
他冲林疏桐挑眉,"林警官,您枪里的子弹,够不够给我当'驱邪鞭炮'?"
林疏桐没理他,手己经按在配枪上。
她走在最前面,警靴碾碎枯枝的声响格外清晰。
宋时月跟在她侧后方,解剖刀在指间转了个花;大刘缩着脖子举检测仪,屏幕蓝光把他脸照得青白;苏妄言落在最后,红绳像活了似的在前面飘,带起的风卷着枯叶打旋儿。
"前面......有人。"宋时月突然停下。
众人跟着顿住。
苏妄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林深处有团模糊的影子,背对着他们,穿褪色道袍,正弯腰拨弄什么。
"师父!"他脱口而出,红绳"啪"地断了一根线头。
"等等。"林疏桐拉住他胳膊,手电光"刷"地照过去。
那影子被光刺得晃了晃,转过半张脸——皮肤白得透光,左眼位置凹着个血洞,正"滴答滴答"往下淌黑血。
大刘的检测仪"嗡"地发出蜂鸣。
苏妄言盯着那东西的脚——它站在齐膝深的荒草里,却没压弯一根草茎。
"是纸人。"宋时月摸出橡胶手套戴上,"用生漆粘的,血是掺了朱砂的浆糊。"她蹲下身,从纸人脚边捡起半张黄符,"符咒被撕了半,镇不住怨气。"
苏妄言蹲在她旁边,指尖蹭过符纸上的朱砂:"这是我师父的笔迹。"他声音发紧,"他常用老庙的香灰调朱砂,味道......"他吸了吸鼻子,"和小时候他藏在灶台里的符纸一个味儿。"
林疏桐的手电光扫过纸人背后的树干。
那里用刀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妄言,往南五十步。
红绳突然再次震颤。
苏妄言站起来,把断了线头的红绳绕在手腕上:"走,找我师父画的箭头去。"
众人向南走了五十步。
藤蔓缠成的墙被拨开时,苏妄言的呼吸顿住了。
那是个能塞进三个人的树洞,内壁爬满暗红色的苔藓,正中央堆着半腐烂的供品——发霉的月饼、缺了角的苹果、还有半瓶喝剩的二锅头。
铁链拖拽的声响从树洞里传出来,"哐啷哐啷",像极了师父当年在破庙修钟时,铁链砸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林疏桐举着手电照进去。
锈迹斑斑的锁链从树洞深处延伸出来,末端拴着块巴掌大的玉牌——苏妄言一眼认出,那是师父从不离身的"镇阴牌",此刻正蒙着层灰,玉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师父......是你吗?"他蹲在树洞前,声音有些发颤。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沙哑,带着点破风箱似的嗡鸣:"......妄言?
你终于来了......"
苏妄言的眼眶瞬间发烫。
他扑到树洞边,手刚要伸进去,宋时月突然拽住他后领:"别碰!"她的解剖刀抵住树洞边缘,"苔藓是活的,在往你手背上爬。"
众人这才发现,那些暗红色的"苔藓"正缓缓蠕动,尖端泛着水光,像无数条小蛇。
大刘的检测仪突然爆炸似的响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按关机键:"温......温度骤降!
现在零下七度!"
地面开始震动。
树干裂开蛛网似的缝隙,黑雾从裂缝里涌出来,带着腐叶和檀木混合的气味。
苏妄言被震得踉跄,扶住树干时摸到粗糙的树皮——那上面刻满了符咒,有些被新刻的痕迹覆盖,有些被刀刮得模糊,最深处的一笔,是他熟悉的师父的笔迹:封妖。
"不是鬼。"宋时月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台,"是某种活体邪灵。
树在吸收怨气,它在吸收树的生命力。"
黑雾里浮起一张脸。
青灰色的皮肤,眼眶里燃着两团幽绿的火,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
它的声音像指甲刮黑板:"......小道士......陪我玩......"
苏妄言后退两步,撞进林疏桐怀里。
他摸到兜里的手机,突然笑出了声。
指尖快速划拉屏幕,首播间的提示音"叮"地响起——
"家人们晚上好!"他举着手机,镜头里映出身后的黑雾和青脸,"今晚《妄言说玄》加更特别篇——《我要去救我师父了》!"弹幕瞬间刷屏,他扫了眼,冲镜头挑眉,"别刷'快跑',我师父还在树洞里呢。
再说了......"他摸出兜里的辣条,"你们猜我用什么当供品?"
黑雾里的邪灵突然发出尖叫,它的脸开始扭曲,青灰色皮肤下鼓起大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苏妄言的笑慢慢收了。
他把红绳解下来,缠在手机镜头上,轻声说:"师父,您教我的'以人心破邪念',我没忘。"
林疏桐的配枪上了膛。
宋时月的解剖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大刘把检测仪塞进裤兜,抄起了随身带的防暴棍。
树洞里又传来那声咳嗽:"妄言,把我藏在灶台里的符纸......"
"知道啦!"苏妄言抹了把脸,冲镜头比了个OK,"家人们,等会要是我喊'上链接',记得帮我刷波'666'——咱们得让这妖怪知道,21世纪的驱邪首播,讲究的是排面!"
黑雾里的邪灵发出刺耳的尖啸,向众人扑来。
苏妄言按下首播的"锁定位置"键,镜头里的荒草被风掀起波浪。
他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10万观看",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这世上最厉害的驱邪术,是人心。"
而此刻,手机弹幕还在疯狂滚动——
"言言子挺住!"
"报警了报警了!林警官冲啊!"
"我刚点了五十份辣条外卖,让妖怪也尝尝现代供品!"
苏妄言笑了。
他把辣条袋撕开,辛辣的香味混着黑雾里的腐味,在夜风里炸开。
"师父,"他轻声说,"这次,咱们带了好多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