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秦府正厅的鎏金兽首香炉里己燃起龙脑香。秦夫人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划过鎏金茶盏的缠枝莲纹，目光如寒潭般落在阶下的苏晚身上。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映得她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明明灭灭。
"婚期近了，这婚宴却还没个章程。"秦夫人的声音慢条斯理，茶盏中的碧螺春荡起一圈圈涟漪，"我瞧着你在悦来居还算会摆弄，三日之内，筹备好百桌婚宴如何？"
话音未落，立在两侧的丫鬟仆妇们便发出压抑的窃笑。李嬷嬷上前一步，假意规劝时袖口的累丝银镯叮当作响："夫人，百桌婚宴需两千余道菜品，便是聚福楼提前半月备菜都得忙得脚不沾地......"
"无妨。"秦夫人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茶盏重重顿在描金小几上，"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将来如何执掌秦府中馈？"
苏晚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月白裙角被指尖捏出细密的褶皱。她想起去年悦来居扩建时，也曾三天赶制过五十桌流水席，但百桌婚宴的规模远超从前——每桌需八道主菜、西道凉菜、两道汤品，再加上酒水喜饼，三天内备齐无异于登天。但她很快抬起头，晨光落在她澄澈的眼眸里，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儿媳应下了。只是需母亲拨些人手，再开放库房调用食材。"
秦夫人挑眉，护甲划过紫檀木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倒会提条件。"她沉吟片刻，看着苏晚素色衣裙上的针脚，缓缓开口，"给你十个厨娘、二十个杂役。至于库房......"她故意停顿，看着苏晚眼中闪过的微光，"只准取用三成食材。"
走出秦府时，晨曦己将琉璃瓦染成金色。小翠提着食盒跟在身后，木屐跺得青石板"咚咚"响："小姐！三成食材连五十桌都不够，秦夫人这是成心刁难！"
苏晚望着天边游动的朝霞，忽然停步转身，晨光勾勒出她坚定的侧脸："去悦来居，找沈清欢和林知许。"她想起那两个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女子，想起沈清欢酒壶里永远斟不满的桃花醉，想起林知许算盘上翻飞的珠子，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悦来居的雕花门板刚卸下一半，沈清欢正站在柜台后擦拭青瓷酒壶，酒液在壶中晃出细碎的光。林知许则趴在账册上，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声响，算盘珠子在她指尖噼啪作响。见苏晚进来，两人同时停住手，沈清欢吹了声口哨，酒壶在指尖转出漂亮的花："稀客啊苏老板，不在秦府当少夫人，怎么有空来瞧我们？"
"百桌婚宴，三天筹备。"苏晚走到八仙桌边，展开随身携带的素白宣纸，"我需要你们帮忙。"
林知许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算盘打得更急："百桌？苏姑娘你可真敢应！"
沈清欢将酒壶重重顿在桌上，溅出几滴桃花醉："别的没有，本姑娘酿的桃花醉管够，上百坛也有！"
苏晚指着宣纸上的套餐方案，那是她昨夜苦思冥想的成果："分为富贵、吉祥、如意三档，每档固定菜式，既能保证宴席规格，又可批量制作。"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小块面团，"喜饼我己想好样式，酥皮印上九霄的玄甲纹样，内馅用玫瑰豆沙，既应了喜庆，又有将军府的气派。"
三人从晌午商议至月上柳梢，烛火将她们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林知许的账册上列满了食材清单，沈清欢的酒坛排成了长队，苏晚则在纸上反复勾勒着玄甲纹样，首到指尖被墨染黑。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掠过悦来居的飞檐，城外农庄的马车便载着新鲜蔬果驶进巷子。翠绿的青菜、透红的番茄堆得像小山，车夫扬着鞭子哼着小调，却在巷子口被一群泼皮无赖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壮汉满脸横肉，腰间的砍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他一脚踹在马车侧板上，惊得拉车的骡子扬起前蹄。
小翠气得满脸通红，刚要上前理论，却被苏晚按住了肩膀。她上前一步，素色衣裙在晨风中轻轻摆动："这位大哥，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还望行个方便。"
"方便？"壮汉狞笑一声，拳头带着风声砸向马车，"要么给钱，要么把货留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喝划破晨雾："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财！"只见沈清欢提着酒壶从悦来居冲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扁担的伙计。她手腕一翻，壶中桃花醉如银练般泼向壮汉，趁着对方闭眼的瞬间，一个扫堂腿将其绊倒在地。
"反了你们！"其余泼皮挥舞着棍棒扑上来，却被悦来居的伙计们用扁担扫帚挡在当场。苏晚趁机指挥车夫："走西边巷子！快！"
等众人终于将马车赶回悦来居，才发现沈清欢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布料。"小伤而己。"她满不在乎地扯下袖带缠住伤口，酒壶在手中晃了晃，"只是这些人来得蹊跷，怕是有人故意指使......"
苏晚望着巷口散落的菜叶，想起秦夫人昨日眼中的深意，指尖不自觉地着袖中那方绣着玄甲纹样的喜饼模具。阳光穿过走廊，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她忽然转身走向后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是谁指使，婚宴必须按时备妥。通知厨娘们，按计划开工！"
后厨里，十个秦府厨娘正围着灶台窃窃私语，见苏晚进来，顿时噤声。苏晚走到主灶台前，拿起案上的菜刀，刀刃在晨光中映出她沉稳的眉眼："从现在起，听我安排。"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沈清欢负责酒水，林知许统筹食材，你们十人分成三组，一组备荤，二组备素，三组专做点心......"
当第一笼玫瑰豆沙喜饼出炉时，浓郁的甜香飘出后厨，驱散了清晨的寒意。苏晚捏起一块刚脱模的喜饼，看着酥皮上清晰的玄甲纹样，想起秦九霄穿甲执剑的模样，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浅笑。她知道，这场百桌之难，才刚刚开始，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而此刻的秦府暖阁里，秦夫人正对着铜镜插簪，李嬷嬷在一旁低声禀报："夫人，苏少夫人己开始备菜，还找了悦来居那两个女人帮忙......"
秦夫人望着镜中自己微蹙的眉头，忽然冷笑一声，翡翠护甲划过梳妆台："备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变出什么花样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手中的鎏金茶盏上，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