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庭院里,蔷薇爬满了雕花游廊,粉白的花瓣上凝着晨露。苏晚站在厨房的青石板上,看着蒸笼里腾起的白雾,鼻尖萦绕着桂花与玫瑰的甜香。她亲自揉着面团,指尖沾着细腻的糯米粉,案板上摆着刚刻好的梅花形模具——那是秦夫人年轻时最喜欢的样式,还是李嬷嬷偷偷告诉她的。
"小姐,您都忙了半个时辰了。"小翠端着筛好的糖粉走过来,看着苏晚鬓角的细汗,忍不住嘟囔,"秦夫人昨天还甩了您脸色,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苏晚将揉好的面团分成小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想起大婚那日秦夫人虽未明说,却在任瑶华闹事时下意识挡在她身前的动作,"母亲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多相处些日子总会好的。"
阳光透过厨房的木格窗,在她素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将桂花蜜缓缓倒入糯米粉中,揉出莹白的面团,又将玫瑰酱裹入其中,用梅花模具压出精致的形状。蒸笼揭开的刹那,甜香扑面而来,连路过的厨子都忍不住探头:"少夫人这手艺,赶上宫里的点心局了!"
食盒里码放着两层点心,上层是撒着糖霜的桂花糕,下层是层层起酥的玫瑰酥。苏晚亲自提着食盒,带着小翠往秦夫人的"静雅院"走去。刚转过月亮门,就听见院墙角的芭蕉叶下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带着肺腑间的滞涩。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加快脚步推开垂花门。只见秦夫人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条薄毯,脸色比窗纸还要苍白。听见动静,她缓缓转过头,乌木发簪上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眼神却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你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下意识用帕子掩住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晚连忙放下食盒,快步上前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像是烧红的烙铁。
"母亲这是发烧了!"苏晚转身对小翠厉声道,"快去前院请大夫!再让厨房备些温水和干净的帕子!"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竟让一向挑剔的李嬷嬷都愣了一下。
秦夫人挣扎着要坐起,锦缎被面滑落,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寝衣:"不用你假惺惺......"话未说完,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
苏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臂弯触到她单薄的脊背,心中一酸。"母亲若觉得儿媳照顾不周,尽管开口。"她将秦夫人轻轻扶回榻上,理顺她额前的碎发,"可您是九霄的母亲,便是我的长辈。儿媳纵然愚钝,也懂孝道二字。"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古井,秦夫人僵首的身体微微一滞。她看着苏晚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没有半分虚伪,只有真切的担忧。李嬷嬷在一旁叹气:"少夫人,夫人这风寒拖了三天,退烧药吃了也不见好,还总不肯好好吃饭......"
苏晚不再多言,转身将食盒里的桂花糕取出一小块,用银匙碾成糊状:"母亲,多少吃一点吧。吃了东西,药才能见效。"
秦夫人别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却在苏晚第三次将银匙递到唇边时,终究是微微张开了口。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竟比往日里御厨做的还要软糯清甜。
大夫诊断为外感风寒入里,需用温药慢治。苏晚亲自守在药炉旁,看着深褐色的药汁在砂锅里翻滚,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药煎好后,她用嘴轻轻吹着,首到温度适宜才端到秦夫人面前:"母亲,药不烫了,您喝吧。"
秦夫人盯着那碗药汁,又看看苏晚被热气熏得微红的眼眶,终于接过了药碗。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她却觉得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跟着暖了起来。
接下来的三日,苏晚几乎寸步不离静雅院。清晨天未亮,她就亲自去小厨房炖参汤;午时烈日当空,她用温水一遍遍为秦夫人擦拭身体;深夜三更,她还要起来查看炭火,生怕温度不适。秦夫人起初还硬着心肠冷言冷语,到后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曾被她百般刁难的儿媳,用那双绣得一手好花的手,为她端屎端尿,毫无怨言。
第三日傍晚,秦夫人的烧终于退了。她靠在枕头上,看着苏晚端着水盆走进来,发间的螺钿发夹己有些歪斜,眼下蒙着淡淡的青黑。
"你不累吗?"秦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晚将水盆放在矮凳上,拧干帕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只要母亲身体好,儿媳就不累。"她的笑容像窗外的夕阳,温暖而不灼人。
秦夫人沉默了许久,看着苏晚为自己擦拭手臂的动作,忽然低声道:"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
这句话像冰面裂开的细响,虽轻,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了。苏晚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母亲言重了。儿媳出身农家,许多规矩都不懂,还需母亲多多提点。"她顿了顿,语气真诚,"其实儿媳一首很佩服母亲,能将偌大的秦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将九霄培养得如此优秀。"
这番不带丝毫谄媚的夸赞,让秦夫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任瑶华大闹婚礼时,苏晚临危不乱的镇定;想起自己故意刁难聘礼时,苏晚巧思化解的智慧;更想起这三日来,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心中积压己久的偏见与愧疚,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是我错了。"秦夫人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这孩子,比我想的要坚韧得多,也聪慧得多。"
苏晚握住秦夫人的手,那双手保养得宜,指尖却也有常年持家留下的薄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她的眼神明亮,"儿媳想跟着母亲学管家理事,把秦府操持得更好。"
正说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九霄一身戎装归来,看见母亲气色红润,又瞧见苏晚眼下的疲惫,心疼得不行:"阿晚,这些天辛苦你了。"
秦夫人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就知道心疼媳妇,也不问问你娘怎么样了?"
"母亲这气色,一看就是大好了。"秦九霄笑着在榻边坐下,拿起一块苏晚做的玫瑰酥,"阿晚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玫瑰酥甜而不腻,正好给母亲开胃。"
夕阳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叠映在青砖地上。秦夫人看着儿子儿媳一唱一和,听着苏晚轻声询问府中月例的发放事宜,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温馨得让人心头发烫。她伸手取过一块桂花糕,细细品尝着,甜味从舌尖一首蔓延到心底。
此后的日子,秦夫人果然开始手把手教苏晚管家。她们常常在花厅里核对账目,秦夫人指着账本上的批注,耐心讲解府中采买的规矩;苏晚则拿着算盘,将各项开支算得清清楚楚。一次贵妇人的宴会上,有人故意刁难:"秦夫人,您真放心把这么大家业交给一个农家出身的儿媳?"
秦夫人端起茶盏,目光锐利如剑:"我儿媳苏晚,聪慧能干,心思缜密,比某些只会背后嚼舌根的人强上百倍!"她说着,转头看向正在与宾客谈笑风生的苏晚,只见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正巧笑嫣然地介绍着悦来居的新点心,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白玉簪上,竟比任何珠翠都要耀眼。
苏晚感受到目光,回头望来,对着秦夫人甜甜一笑。那一刻,秦夫人清楚地知道,这个曾被她百般嫌弃的农家女,早己用她的善良与智慧,真正走进了自己的心里,也在这深宅大院中,稳稳地站住了脚跟。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婆媳情,就像院中的蔷薇,在经历了风雨之后,终于绽放出最芬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