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一场雪落得无声,细雪如絮,将将军府的琉璃瓦染成素白。檐角垂落的冰棱在兵器库透出的昏黄烛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像无数把悬在空中的小刀。秦九霄握着玄铁长枪,枪尖在烛火下划出冷光,枪缨上凝结的冻雪是三日前从北疆带回的战尘,此刻化作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宛如未干的血渍。
"此次出征,务必守住雁门关。"老将军拍着他的肩,鎏金铠甲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兵器库里荡起回音。他看着秦九霄眼下浓重的青黑——那是三日夜以继日部署军务留下的痕迹,眼袋像浸了墨的布团,"蛮族奸细己混入京城,你须得——"
话音未落,兵器库的厚重木门被棉鞋碾过积雪的轻响打断。苏晚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新缝的棉袍,领口和袖口滚着雪白的狐裘,针脚细密如北疆的雪线,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三天前八百里加急送到时,她便坐在悦来居的灶台前赶工,指尖被冬霜冻得发僵,却在袖口缝进了最后一颗盘扣——那是用秦九霄送她的虎符玉佩碎钻镶成的鱼眼形状,两粒金刚石在昏暗中亮得像永不熄灭的星。
"将军,"她走近时,棉袍的暖意裹着雪松香漾开,驱散了兵器库里的寒气,"夜里冷,试试合不合身。"秦九霄接过棉袍,指尖触到盘扣上冰凉的碎钻,那是他雕琢虎符小鱼时磨下的边角料,此刻被她嵌进柔软的锦缎,像把北疆的星辰摘下来缝进了衣料。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在灯下缝补的模样,发丝垂落时蹭到针线篮,像极了后院晚香玉的花瓣。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喉结在甲胄下滚动,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粗粝,却在看向她时软得像融雪,"带你去北疆看雪,用缴获的蛮族帐篷给你搭糖画摊子,让他们的王子公主都来买你的鲤鱼糖。"苏晚看着他铠甲缝隙里露出的旧伤绷带,那是上月剿匪时蛮族弯刀留下的刀痕,绷带边缘己被血渍染成深褐,鼻尖忽然发酸,却强笑着替他系好棉袍腰带,指尖擦过他腰侧的虎符小鱼玉佩——那是他用另一半虎符刻的,与她颈间的正好成对。"好,"她抬头望进他布满血丝的眼,"我等你回来炖排骨,用北疆的雪水炖,肯定更甜。"
三更梆子声透过雪幕传来,"咚——咚——",惊飞了檐下避雪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苏晚吹灭寝室烛火,刚躺进铺着晚香玉香包的被窝,窗纸突然发出"嘶啦"的破响,像野兽撕裂皮肉。三道黑影如狸猫般翻窗而入,月光透过破洞照在他们腰间的狼牙吊坠上,银质狼牙在黑暗中闪着冷光,齿尖挂着一丝血色——那是北疆蛮族奸细的标记,每一道刻痕都浸过汉人将士的血。
"苏晚,跟我们走!"为首的奸细嗓音嘶哑如磨砂,铁钳般的手指攥住她手腕,匕首抵住她咽喉,冰冷的刀锋划破皮肤,渗出的血珠瞬间冻成冰晶。苏晚闻到他身上混杂的羊膻味和雪水气息,那是北疆荒原特有的、让她想起秦九霄铠甲上硝烟味的味道,只是更添了几分腥膻。
"放开她!"林知许举着烛台冲进来,眼镜片在火光中一闪,却被奸细一脚踹在胸口,烛台摔在地上,火苗舔着帐幔,瞬间腾起橘红的光。沈清欢举着菜刀从厨房赶来,发髻散乱,尖叫着扑向另一个奸细,却被对方反手一掌打在太阳穴,软软倒在地上,菜刀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当啷"声,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乱飞。
苏晚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林知许,他的眼镜滑落在地,镜片上溅着血点;又看着沈清欢散乱的发髻,那支她送的银簪歪在一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混着雪沫的寒气。"你们想干什么?"她盯着为首奸细面罩下的眼睛,那是双布满血丝的眼,瞳孔里映着帐幔燃烧的火光,透着疯狂的恨意。
"让秦九霄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奸细将她扛在肩上,破窗而出时,冷风卷着雪沫灌进衣领,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苏晚挣扎着抬头,看见院子里躺着十几个卫兵,颈间都有狼牙刺痕,鲜血在雪地上开出妖异的红花,与素白的雪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兵器库的方向传来剧烈的金属碰撞声,秦九霄的怒吼穿透雪幕,带着裂帛般的痛楚:"苏晚——!"
奸细们背着她跃过院墙,落在西街的雪地上。苏晚看见悦来居的玻璃屋顶在雪中闪着微光,想起秦九霄说要带她去北疆看雪,想起他刻虎符时虎口渗出的血痂,眼泪突然决堤,却在落地时被冷风冻成冰粒。她咬着牙,指尖摸到袖中藏着的虎符小鱼玉佩,青铜的冰凉透过衣料传来,让她瞬间冷静下来——秦九霄说过,她是他的兵符,无论何时,都要做他的眼睛,替他看清敌人的路。
"往玄武门走,那边守军少!"为首的奸细低吼,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的心上。她悄悄记下路线,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却死死盯着奸细们跑动的方向。她知道秦九霄一定会来,因为他是秦九霄,是那个敢用虎符换她一笑的将军,是她刻在骨血里的兵符,也是她活下去的命。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掩盖了他们的足迹,却掩盖不了悦来居方向传来的急促马蹄声。那声音像战鼓,一下下敲在她心上。苏晚靠在奸细背上,感受着他奔跑的震动,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秦郎,我等你。而此刻的将军府兵器库,秦九霄握着染血的长枪,枪尖挑起奸细遗落的狼牙吊坠,眼中的冰寒比北疆的风雪更甚,仿佛能将整个京城冻结。身后的老将军看着地图,手指点在玄武门的标记上,沉声道:"看来,蛮族的目标从来不是雁门关,而是你。"
西街的雪地上,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向城门,脚印旁的雪地里,有粒细小的金刚石在晨光中闪了闪——那是苏晚袖口的盘扣在挣扎时掉落的。而悦来居的厨房里,紫铜锅还在咕嘟作响,只是这一次,锅里没有糖醋排骨,只有未熄的灶火,在风雪中执着地亮着,映着空荡荡的灶台,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等待着那对以虎符为聘的爱人,再一次在烟火中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