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新铺的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晚握着羊毛刷子，正在为新盘下的店面刷最后一遍桐油。隔壁"晚香小筑"的卤香混着桐油的清味，在暖风中织成张黏稠的网。她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粗布围裙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油彩，却掩不住眼底的光亮——半月前盘下这间杂货铺时，梁上的蛛网还挂着去年的尘埃，如今己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只等挂上崭新的匾额。
"苏晚！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尖锐的叫骂声如锥子般刺破午后的宁静，惊得梁上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起。苏晚握着刷子的手骤然收紧，刷毛上的桐油滴在青砖缝隙里，晕开深褐的痕。她缓缓转过身，只见日光穿过敞开的店门，将门槛外的人影切割成狰狞的剪影——王桂花叉着腰站在最前，靛蓝粗布衫洗得发白，却掩不住袖口新镶的滚边；苏大柱缩着脖子躲在老婆身后，指甲缝里还嵌着农田的泥垢；最末的苏明强探着头，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店里的陈设，嘴角涎水几乎要滴下来。
"听说你发财了？"王桂花踏进门，木屐碾过地上的桐油，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赶紧拿五十两银子来！你弟弟说好了李家的闺女，下月初六就要过彩礼！"她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唾沫星子溅在刚刷好的木柱上。
苏晚将刷子搁在木桶边缘，桐油顺着刷毛缓缓滴落，发出"嗒嗒"的声响。她看着王桂花腕上新戴的银镯子，那是去年她托人捎回家的养老钱买的，如今却成了对方上门勒索的底气。"我与苏家，早己在花轿落地那日恩断义绝。"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砸在青石板上，"各位请回吧。"
"恩断义绝？"苏大柱终于往前挪了半步，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蹭到染着油彩的门框，"我生你养你十八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现在发达了就想撇清关系？"他搓着手，眼神贪婪地扫过墙角堆着的新木料，"没有我们，你哪来的本钱开店？"
"养我？"苏晚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把我卖给王家村跛子换二十两彩礼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养我'？"她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上未消的烫伤疤，"我在王家挨了三年打骂，差点被磋磨至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王桂花被噎得脸色发紫，上前一步想抓苏晚的手腕，却被她灵活躲过。"好你个小贱人！翅膀硬了敢顶嘴了！"她跳着脚骂，"今天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忤逆不孝！"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木桶碰撞的轻响。秦九霄端着一盆清水从屏风后走出，月白短打袖口挽到肘间，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步伐沉稳，几步便踏上台阶，将水盆轻轻搁在廊下，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起。阳光落在他微湿的发梢，将眉骨的旧疤照得透明。
苏家人下意识后退半步。王桂花打量着秦九霄利落的打扮，又看看他腕间若隐若现的银镯，忽然拔高声音："哟！原来是傍上有钱的相好啦！难怪不认亲爹娘！"她上下打量着秦九霄，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我说苏晚怎么突然发财了，原来是走了歪路......"
秦九霄仿佛没听见她的污言秽语，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擦拭着指尖的水珠。他的动作优雅得不像个伙计，倒像是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叔叔阿姨是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喧闹的店铺瞬间安静下来，"苏姑娘的每一分钱，都是起早贪黑卖卤味赚的，"他抬眼看向王桂花，眸光冷冽如冰，"若各位只是来叙旧，晚香小筑备了凉茶；若是想仗着亲缘勒索......"
话音未落，他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牌。令牌呈玄色，入手沉实，正面雕刻着奔腾的战马，边缘缠绕着繁复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苏大柱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这令牌的样式，竟与他早年在京中见过的某位贵人腰牌分毫不差！
"你......你是......"苏大柱惊恐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苏明强。
秦九霄没有回答，只是将令牌缓缓收回袖中。他的目光扫过苏家人惊恐的脸，吐出一个字："滚。"
这声"滚"字不高，却像重锤般砸在众人心上。王桂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秦九霄眼中的寒意逼得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苏大柱拽着老婆孩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店门，木屐敲打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巷口。
店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只有梁间燕子的唧啾声。苏晚望着秦九霄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想起三年前在王家村，被王婆子拿着荆条追打时的绝望；想起重生那日，在破庙捡到半块玉佩时的茫然；而此刻，这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少年，正用背影为她撑起一片安宁。
"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秦九霄转过身，阳光在他眼中碎成点点金芒。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角勾起抹浅笑："举手之劳。"他走到水桶边，舀起一瓢清水泼在地上，冲刷王桂花留下的泥脚印，"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要试着自己应对。"
苏晚愣住了，抬头看他。
"我不能总在你身边。"秦九霄将水瓢搁回桶边，声音温和却坚定，"你救过我，也靠自己挣下了这份家业，"他指了指焕然一新的店铺，"苏晚，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暮春的风穿过敞开的店门，卷起地上的桐油香。苏晚看着秦九霄眼中的认真，忽然想起后山雨夜，他教她握剑时说的话："防身术只能护你一时，真正的强大，是心里有剑。"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底的水汽渐渐凝成光亮。
"嗯，我知道了。"
秦九霄笑了，拿起墙角的刷子，蘸了桐油走向未刷完的木柱。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苏晚的影子在青砖上交叠。隔壁"晚香小筑"传来阿桃的呼唤，新卤的香气顺着风飘来，混着桐油的清味，织成一幅充满生机的图景。
苏晚拿起另一把刷子，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在洒满阳光的店铺里，沉默地刷着桐油。刷子划过木头的声响轻柔而规律，仿佛在为未来的日子，细细勾勒着温暖的轮廓。她知道，秦九霄说得对，真正的依靠从来不是别人的庇护，而是自己手中的刷子，和心里那把永不弯折的剑。而此刻身边的这个少年，或许正是教会她如何握剑的人，让她在这薄情的世间，既能烹得一手好卤味，也能护得一身清白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