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的日头正盛,将集市的青石板路晒得发烫。苏晚用竹筷将最后一笼卤豆干码进竹笼,琥珀色的卤汁顺着豆干的纹路缓缓流淌,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阿桃踮脚递过陶碗凉茶,指尖触到碗沿的裂纹时,忽然凑近苏晚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姐姐,左前方角落里,那个公子盯着我们快一刻钟了。"
苏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梧桐树荫下的茶摊旁,坐着个青衫男子。他斜倚着朱漆廊柱,竹笠压得极低,帽檐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案几上除了一碗喝剩的凉茶,再无他物。可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正无意识地着腰间,墨绿穗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穗子编着双线回纹,尾端坠着颗圆润的青玉珠,样式竟与秦九霄常系的麒麟玉佩挂绳分毫不差。
"许是赶路的客商。"苏晚收回目光,用帕子擦着额角的汗,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泛起圈圈涟漪。自上月在县衙外分别,己过了十七日,也不知那少年将军的箭伤是否痊愈,更不知他腰间的半块麒麟佩,是否还贴着心口。
"喂!卖卤味的婆娘!"粗哑的嗓音如破锣般劈开市声。三个敞着怀的地痞晃悠过来,为首的疤脸男踢翻了摊位旁的条凳,木腿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歪着头打量苏晚,小眼睛在她汗湿的衣领处滴溜溜转:"老子要十斤卤牛肉,记醉仙楼的账上!"
"客官,小店本小利薄,从不赊账..."阿桃攥着围裙的手指发白,声音细若蚊蚋。
疤脸男"呸"地啐了口唾沫,蒲扇大的手掌扬起来就朝阿桃脸上扇去:"哪来的小蹄子多嘴!"
苏晚猛地侧身挡在阿桃身前,疤脸男的手掌擦着她耳畔而过,带起的风刮得鬓角碎发乱舞。她能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汗味,熏得人作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要开口理论,眼角余光却瞥见角落里的青衫男子忽然起身。
竹笠滑落的刹那,如蝶翼振翅。苏晚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正是半月未见的秦九霄。他换了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还打着补丁,却掩不住身姿挺拔。腰间系着的墨绿色穗子下,果然露出半块玉佩的轮廓,羊脂玉的温润光泽透过衣料隐隐可见。
"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秦九霄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一丝慵懒,却让空气瞬间冷了几分。他随手扯过疤脸男的手腕,两根手指扣在对方寸关之间,力道看似轻柔,疤脸男却突然痛呼出声,额角迸出青筋。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瞳孔微微收缩。她看见秦九霄袖口露出的旧疤,那是黑风口之战时留下的箭伤,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周围的喧嚣仿佛突然静止,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你...你是谁?"疤脸男疼得龇牙咧嘴,想挣脱却发现手腕像被铁钳夹住。
秦九霄冷笑一声,屈指在他肘间"少海穴"轻轻一弹。疤脸男顿时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连带身后两个地痞也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围观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和掌声:"打得好!""教训这群地痞!"
苏晚怔怔地望着秦九霄,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秦九霄松开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戴上竹笠,帽檐阴影再次遮住眉眼。他走到摊位前,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随意:"卤牛肉,来两斤。"
阳光穿过梧桐叶隙,在他青布长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看着他递过来的碎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迹。她忽然想起后山初遇时,他染血的玄色衣袍,和那双在昏迷中仍紧攥着玉佩的手。
"秦公子..."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被他抬手打断。
"不过是路过。"秦九霄接过阿桃装好的卤牛肉,墨绿穗子在风中晃了晃,"西街的卤味,还是你家的最好。"他转身融入熙攘的人群,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掌心还残留着他递银锭时的温度。阿桃捧着碎银,兴奋地说:"姐姐,刚才那公子好厉害!"
苏晚却望着自己掌心的月牙形疤痕——那是重生那日攥紧拳头留下的印记。她想起秦九霄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想起他方才出手时快如闪电的招式,忽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集市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收摊吧。"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拿起抹布擦拭案板,却在水渍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神比往日更加坚定。她知道,秦九霄的出现绝非偶然,而那枚与他玉佩同款的挂绳,或许正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集市的喧嚣渐渐退去,夕阳将"晚香小筑"的招牌染成暖金色。苏晚收拾好摊位,低头看见案板缝隙里卡着半片墨绿色的穗子——定是秦九霄方才俯身时不小心蹭掉的。她捡起穗子,指尖触到细密的编织纹路,忽然想起他说"路过"时,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或许,有些相遇从来不是偶然。就像这根遗落的穗子,终将牵引着他们,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道里,再次并肩而立。而此刻的西街,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