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西街的更夫拖着长腔转过巷口，"夜——半——三——更——"的尾音被穿堂风揉碎，散在青石板路上。苏晚站在灶台前，搅动着锅里的新卤汁，槐木长勺与陶釜碰撞出沉闷的声响。灶膛里的槐木柴烧得正旺，火星子时不时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将深褐色的卤汁映得泛起金红的光。
卤汁的香气混着野花椒的麻冽弥漫开来，勾得梁上的燕子巢里传来雏鸟的唧啾。这锅新卤她熬了三个时辰，用了后山采的野生草果，又加了秦九霄上次带来的西域孜然，酱香里透着股奇异的辛香，正是明日要供应给县太爷府的特供款。她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旧疤，那是前日切卤牛肉时不小心划的，此刻被蒸汽熏得微微发痒。
"嗒...嗒嗒..."
极轻微的瓦片轻响从屋顶传来，像猫爪踩过积雪。苏晚握着长勺的手猛地收紧，槐木柄硌得掌心发疼。她吹灭灶台上的油灯，抄起案边的桑木菜刀，刀刃在灶膛余烬的光里泛着冷芒。这院子的青瓦她前日刚请人检修过，绝不可能因风发出声响。
"苏姑娘...苏姑娘！"
院墙外传来压抑的呼唤，伴随着翻墙时衣料摩擦砖石的声响。苏晚猫着腰躲到水缸后，只见林知许跌跌撞撞地翻进院子，月白长衫的下摆沾着草屑，额角的汗珠顺着鼻梁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
"林公子？"苏晚收起菜刀，快步上前，"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林知许扶着墙首喘气，手指颤抖着指向西街方向："张彪...张彪他...他背后的人是...是知府大人的远房表弟！"他说话时牙齿打颤，显然是一路跑来，"我刚才去绸缎庄送状纸，听见...听见秦记的掌柜在说，知府己经打点好了县衙，要把张彪的案子压下去..."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巨响，朽坏的木门被撞开道裂缝，十数个黑衣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松脂火把的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鬼魅。为首之人脸上横着刀疤，手里的朴刀在火光中闪着凶光："小贱人，跑得掉和尚跑不掉庙！今日就送你去见阎王！"
苏晚猛地将林知许护在身后，后退时撞在灶台边缘，滚烫的卤汁在锅里晃荡。她想起秦九霄教的防身术，膝盖微屈，菜刀横在胸前，指尖却因紧张而发白。"阿桃！"她转头朝柴房喊道，"快去隔壁王屠户家报官！"
阿桃惊叫一声，从柴房的狗洞钻了出去，裙摆被荆棘勾住也顾不上。刀疤脸见状狞笑着挥刀："想报官？晚了！"他身后的黑衣人蜂拥而上，火把的光映得他们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千钧一发之际，苏晚抓起灶台上的卤汁锅，用尽全身力气泼了出去！滚烫的卤汁带着浓烈的香气和灼人的热气，劈头盖脸地浇在最前排的黑衣人身上，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她趁机拉着林知许往后院跑，却被假山后的黑衣人堵住了去路。
"找死！"刀疤脸抹去脸上的卤汁，刀刃首指苏晚咽喉。
"住手！"
一声清喝如裂帛般划破夜空。秦九霄手持长剑从屋顶跃下，玄色劲装在火光中猎猎作响，剑尖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他落地时悄无声息，宛如暗夜中的猎豹，剑光如练，在火把的光晕里划出数道银弧，眨眼间挑落了三柄朴刀。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高手出现，顿时阵脚大乱。秦九霄剑势不停，手腕翻转间，又有两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手臂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刀疤脸见状不妙，虚晃一刀便想 retreat，却被秦九霄一脚踹在背心，扑倒在燃烧的火把旁。
"秦...秦将军..."刀疤脸认出他腰间的麒麟玉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秦九霄没理他，收剑走到苏晚面前，剑尖还在滴血，"你没事吧？"他目光扫过她微微发抖的手，又看向躲在她身后脸色惨白的林知许。
"我没事..."苏晚心有余悸，这才发现秦九霄的左袖裂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袖口往下滴，"你受伤了！"
"小伤。"秦九霄扯下腰间的布带，简单包扎了伤口，"来教你新的剑招，结果在墙外闻到血腥味。"他看向地上呻吟的黑衣人，眼神冷得像冰，"张彪背后是知府的远房表弟，名叫赵虎，仗着知府的势在城西横行霸道。"
林知许闻言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那...那我们的状纸..."
"状纸管用的话，他们就不会半夜来杀人了。"秦九霄踢开脚边的火把，火星溅在刀疤脸的脸上，"知府收了宁王的好处，想把这事压下去。"
苏晚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刀刃上还沾着卤汁的香气，却掩不住此刻心中的寒意。她想起县太爷派来买卤味的管家，想起张彪腰间的虎头牌，原来这一切都是宁王势力的冰山一角。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知许的声音带着哭腔，"知府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斗不过啊..."
苏晚看着秦九霄手臂上渗出的血迹，又想起阿桃钻狗洞时惊恐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决绝。她将菜刀重重放在石桌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斗不过，也要斗。"
她转身看向秦九霄，目光坚定："秦公子，你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九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想怎么做？"
"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府衙击鼓鸣冤。"苏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院的血腥气都吸进肺里，"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真的没有王法了！"
林知许惊讶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卖卤味的女子。秦九霄则笑了，那笑容在火把的余烬中显得格外明亮："好。我陪你去。"
夜风穿过院子，吹熄了最后几支火把，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淡淡的血腥味。苏晚站在院中央，看着秦九霄包扎伤口的手，看着林知许逐渐镇定下来的脸，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虽然凶险，但只要心中还有光，就一定能等到黎明。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刀，在清水缸里洗净，刀刃重新变得明亮。明日的府衙之行，必定是一场硬仗，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她身后，有秦九霄这样的战神，有林知许这样的书生，还有千千万万受欺压的百姓。
"阿桃该回来了。"苏晚轻声说，望向院门的方向，"我们先处理一下伤口，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去敲醒那座沉睡的府衙。"
秦九霄点点头，撕下衣襟的布条，动作利落地为林知许处理惊吓过度的不适。林知许看着苏晚坚毅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蕴藏着比钢铁还坚硬的力量。
夜色渐深，天边己泛起一丝鱼肚白。苏晚站在灶台前，重新点燃油灯，锅里的卤汁虽然泼掉了大半，但那股浓郁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像一个无声的誓言，预示着明日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她，将是掀起这场风暴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