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稻田染成琥珀色时,穗娘站在田埂最高处,竹篓里新孵化的瓢虫幼虫正不安分地爬动,橙红色的鞘翅在余晖中闪烁微光。
她望着围拢过来的村民,那些曾对她冷嘲热讽的面孔,此刻都写满了敬畏与期待。潮湿的风掠过稻浪,带来泥土混合着新生植物的清香,与三日前弥漫在空气中的腐臭形成鲜明对比。
"治虫不是靠神力,而是靠琢磨。"她的声音在渐浓的暮色里清晰回荡,将一捧瓢虫幼虫轻轻撒向稻田,"就像这七星瓢虫,要成对放生才能维持平衡,猫头鹰的铃铛太重会惊飞它们,太轻又吓不退害虫..."话未说完,李婶突然抓住她的手,老泪纵横:"穗娘仙姑,俺们之前猪油蒙了心,您可千万别记恨..."
"都起来吧。"穗娘将竹篓递给身旁的春桃,少女早己红了眼眶。人群中突然传来孩童的惊呼,只见几只幼龄瓢虫顺着稻叶爬上手背,细小的足须带来的触感。
沈明远悄然靠近,将记载着蚜虫习性的册子塞进春桃袖中,羊皮纸扉页还沾着实验时的虫渍与墨痕:"告诉夜校的姐妹们,按这个周期培育瓢虫,产量能翻倍。"
陆青山的声音突然从田垄那头传来:"搭育虫棚的木料都备好了!"猎户首领扛着粗木穿过稻浪,身后跟着十几个青壮年,人人肩上都扛着工具。
他们在空地上迅速搭起简易木架,茅草屋顶在晚风里簌簌作响。火光中,沈明远掏出青铜罗盘调试方位,铜盘表面的云雷纹与棚架榫卯结构隐隐呼应——这是墨家机关术改良过的防虫设施。
"凭什么教他们?"尖锐的质问划破和谐。王半仙不知何时挣脱束缚,蓬头垢面地冲过来,断裂的桃木剑还攥在手中,"这些妖人用邪术惑众,河神迟早会降下更大的灾祸!"几个曾是他信徒的村民面露犹豫,却被张大娘狠狠推了一把:"你这神棍还有脸说?我家的稻子被你害得绝收,现在要不是穗娘..."
争吵声中,穗娘突然举起一盏驱虫灯。煤油火焰在玻璃罩中跃动,吸引来几只误闯的飞虫。
"想要证据?"她将灯罩取下,露出缠绕的铜丝与下方的接虫盒,"沈明远改良的驱虫灯,不仅能诱杀成虫,还能收集虫卵。"盒子里密密麻麻的蚜虫尸体泛着微光,"而你的符水,除了毒死土地还剩什么?"
王半仙的脸色瞬间惨白,铜铃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就在这时,远处官道突然扬起烟尘。漕帮的眼线骑着快马疾驰而过,竹管里藏着的绢布画着七星瓢虫与育虫棚的草图。
沈明远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指针不受控制地转向东南——那里,漕帮码头的鬼面灯笼己在暮色中亮起。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沈明远压低声音,将罗盘重新系在腰间,"这些虫群和技术,既是救命稻草,也是引火的柴。"
陆青山闻言将猎刀插入地面,刀刃没入泥土三寸:"敢来捣乱,我猎户队的箭可不是吃素的。"他的话让村民们握紧手中农具,火把的光芒在众人眼中燃起斗志。
夜校的油灯亮起时,女学员们正围在算盘前争论。"按册子记载,每垧田需要三百对瓢虫..."教书先生的女儿小翠拨弄算珠,烛火映得她脸颊通红,"但育虫棚的温度又该怎么控制?"
春桃突然掀开草帘冲入教室,带来沈明远新画的机关图纸:"用墨家的'温火鼎'!白天聚光升温,夜里自动保温!"
窗外,月光为稻田披上银纱。无数细小的生命正在叶间穿梭,七星瓢虫啃食蚜虫的沙沙声,混着猫头鹰偶尔的啼叫,编织成独特的夜曲。
祠堂方向,族长望着账本上突然激增的稻米产量,将密信塞进暗格——信上"赵有德"的印章在烛光下忽明忽暗。而漕帮舵主孙海把玩着瓢虫标本,冷笑一声:"有趣,真是有趣..."
穗娘站在育虫棚前,看着沈明远调试机关。青铜罗盘与棚顶的星图产生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对吗?"她突然开口。
少年匠师的动作顿了顿,月光照亮他眼底复杂的神色:"从发现古梯田遗址开始,我就知道,这些农技迟早会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群栖息的夜枭。陆青山带人巡逻经过,猎刀上的兽牙护身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当第一缕月光彻底笼罩陈家洼,新的希望与危机同时蛰伏在土壤之下。七星瓢虫的鞘翅依然在叶片间闪烁,它们不会知道,自己小小的身躯,正悄然撬动着各方势力的平衡,而这场关于科学与迷信、生存与利益的较量,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