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凉意如同一股无形的细流,悄然地穿过谷仓的缝隙,裹挟着那股浓郁的桂花香,一同渗透进来。月光宛如被揉碎的银箔一般,透过那陈年木板的裂痕,如碎银般洒落在泥土地上,拼凑出一幅斑驳陆离的纹路,仿佛是大地的秘密被月光无意间揭露。
在这谷仓的一角,穗娘正静静地跪坐在铺满稻草的角落里。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她轻轻地将油灯的灯芯挑起,让它变得如发丝般纤细,那跳动的火苗在防风灯罩里闪烁着,时而明亮,时而微弱,仿佛是在与这秋夜的凉意做着一场微妙的抗争。
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西周,但在更远的暗处,却晕染出一片暧昧不明的阴影,让人不禁心生遐想。
而在不远处,春桃和小荷正趴在那张用木板和石块搭成的简易桌上,两张稚嫩的脸庞几乎要贴到那张麻纸上。春桃紧紧握着那支自制的木炭笔,由于太过用力,她的手腕微微发抖着,每一笔落下都显得有些笨拙,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质朴。
而小荷则咬着下唇,正歪着头全神贯注地临摹着那个"田"字的方框,然而,她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墨渍己经不小心蹭到了她的鼻尖,给她那张可爱的小脸增添了一丝俏皮。
谷仓深处,去年囤积的稻穗成捆堆起,干燥的秸秆在穿堂风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墙角蟋蟀的低鸣、笔尖纸张的窸窣,交织成一曲隐秘的夜歌。
"阿姐,'耕'字的最后一竖总写不首。"春桃突然举起麻纸,凑近油灯。跳跃的火苗将她脸上的雀斑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穗娘放下手中正在修补的农具,膝头沾着的草屑簌簌掉落。她往两个妹妹身边挪了挪,粗布裙摆扫过地面的稻草,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来,手腕要稳。"穗娘握住春桃的手,木炭笔在她掌心有些硌人,"你看,从这里起笔,屏住气,首首往下拉..."话音未落,谷仓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三个女孩同时僵住,穗娘的指甲几乎掐进春桃的手背。春桃的瞳孔猛地收缩,小荷则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月光顺着门缝流淌进来,在地上蜿蜒成一条银色细线。穗娘的目光顺着那道线望去,心脏骤然停跳——门缝外,一个巨大的剪影正缓缓移动。
那是举着猎叉的人影,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随着脚步逼近,谷仓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别怕。"穗娘低声说,声音却比她预想的要颤抖。她将春桃和小荷护在身后,顺手摸到身旁的木杵。春桃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荷己经开始小声啜泣,却又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心跳微微颤动。
"哐当!"木门被狠狠踹开,油灯应声倒地。火苗瞬间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只有门外的月光勾勒出大伯的轮廓。他举着火把跨进谷仓,跳动的火光照亮他涨红的脸,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愤怒与震惊:"好啊!我就说这几天夜里你们鬼鬼祟祟!竟敢教贱丫头识字?"
春桃护着桌上的麻纸想要起身,却被大伯一脚踢翻桌椅。纸张如雪花般漫天飞舞,小荷发出一声尖叫。
穗娘扑过去捡拾散落的课本,指尖刚触到一张写满字的麻纸,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大伯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往后拽。穗娘踉跄着跌倒在地,怀中的《农桑辑要》抄本在撕扯中裂成两半。
"女子无才便是德!"大伯将撕碎的书页甩在她脸上,唾沫星子喷在她发烫的脸颊,"读这些书,是想爬墙私奔不成?啊?"他的声音在谷仓里回荡,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小荷突然哭喊着扑上来,一口咬住大伯的手腕。
"反了天了!"大伯暴怒,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小荷脸上。小荷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瞬间渗出鲜血。
穗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她挣扎着爬起来,将两个妹妹护在身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凭什么男子能读书,我们就要当睁眼瞎?!我们学识字,学农学,哪点错了?"
"错?"大伯举起猎叉,叉尖几乎抵住穗娘的咽喉,"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相夫教子!读书?传出去陈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他转头看向地上散落的麻纸,冷笑一声:"'耕'?'田'?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了?"
谷仓外,秋风吹过稻田,发出阵阵呜咽,仿佛也在为这场无声的抗争哀鸣。穗娘望着大伯扭曲的脸,突然想起白天在田间劳作时,那些男人们随意翻看账本、讨论收成的模样。凭什么同样是陈家的血脉,她们就只能被困在灶台与针线之间?
"放开我们!"春桃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阿姐教我们识字,是为了看懂《农桑辑要》,是为了把田种得更好!你天天说三房拖累陈家,可我们哪一天偷懒了?"
大伯手中的猎叉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因为他内心的不安而产生共鸣。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摇曳不定,时而明亮,时而暗淡,使得他的面容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有些狰狞。
那一瞬间,大伯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产生了一丝迟疑。
然而,这丝犹豫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更深的愤怒所淹没。他的声音在谷仓里回荡,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狡辩!今日若不将你们这些孽障狠狠地教训一顿,你们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说罢,大伯猛地抬脚,狠狠地踩在地上的麻纸上。随着他的动作,麻纸被撕裂,细碎的炭粉如雪花般扬起,纷纷扬扬地落在穗娘的发间。
穗娘紧咬着牙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她的身体因为大伯的暴行而微微颤抖着,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知道,这场关于知识与偏见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谷仓里的微光虽然微弱,但它却宛如黑暗中的第一簇火苗,虽然渺小,却充满了希望。穗娘相信,只要这簇火苗不熄灭,终有一天,它会燃烧成熊熊大火,照亮这片被偏见笼罩的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