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踹开的巨响撕裂了夜的寂静，腐朽的门板撞在谷仓内壁发出沉闷的嗡鸣。大伯高举的松明火把瞬间照亮整个空间，跳动的火苗将他扭曲的面孔投映在墙上，宛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穗娘本能地伸手遮挡突如其来的强光，却见春桃死死抱住散落的麻纸往怀里缩，小荷则吓得蜷缩在桌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好啊！吃里扒外的东西！"大伯一脚踢翻简易木桌，腐烂的桌腿断裂声混着孩童的尖叫刺破耳膜。
春桃护着的麻纸如惊飞的白鹭西下飘散，沾着墨迹的"禾""田"二字在空中翻卷，有的落进稻草堆，有的被踩进泥地里。穗娘发了疯似的扑向飘落的纸张，指尖刚触到一张写满《天气歌诀》的麻纸，后颈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大伯粗糙的手掌像铁钳般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
"放开阿姐！"春桃哭喊着扑上来，却被大伯一脚踹在胸口。十五岁的少女重重摔在谷仓立柱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穗娘感觉头皮快要被扯下，脖颈被迫后仰的角度让她呼吸困难，怀中的《农桑辑要》抄本在剧烈挣扎中被撕成两半，泛黄的纸页如雪花般簌簌飘落。
"女子无才便是德！"大伯将撕碎的书页狠狠甩在她脸上，带着酒气的唾沫喷在她滚烫的脸颊，"读这些腌臜东西，是想勾引外男爬墙私奔不成？"他的咆哮震得谷仓里的稻穗捆都微微晃动，火把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小荷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瘦弱的身躯像只小兽般扑上来，狠狠咬住大伯的手腕。
"反了天了！"大伯暴怒地甩开穗娘，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八岁的小荷被打得凌空翻转，重重摔在泥地上，嘴角瞬间溢出鲜血。穗娘感觉胸腔里有什么轰然炸裂，她踉跄着扑向妹妹，却被大伯的猎叉抵住咽喉。冰冷的铁叉尖划破皮肤，血珠顺着锁骨滚进衣领。
"你们凭什么！"穗娘突然仰起头，血泪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痕迹，"大哥家的堂弟能去镇上书院，三叔家的侄子能读《千字文》，我们就该当一辈子睁眼瞎？"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在谷仓里激起阵阵回音，"春桃学识字是为了看懂《农桑辑要》，小荷背歌诀是想帮着看天种地，我们哪点错了？"
"错？"大伯猛地将猎叉砸在墙上，木屑纷飞，"陈家的女儿就该老老实实待在灶房！读书写字，成何体统！"他弯腰抓起地上的麻纸，就着松明火把点燃。
火苗瞬间吞噬那些稚嫩的字迹，"云交云，雨淋淋"的句子在火舌中蜷曲变形，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
春桃突然疯了似的冲过去抢夺燃烧的纸张，手掌被火苗燎得通红也浑然不觉："那是阿姐连夜抄的！是我们的心血！"她的哭喊让穗娘心如刀绞，记忆突然闪回白天——她们蹲在溪边，用芦苇杆蘸着溪水在沙地上练字的场景。那时阳光正好，春桃眼睛亮晶晶地说："学会认字，就能把阿姐教的法子都记下来。"
"心血？"大伯冷笑一声，又抓起半本《农桑辑要》，"这种妖书留着只会带坏风气！"他作势要将残书扔进火堆，穗娘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两人在地上翻滚扭打，谷仓里的稻草捆被撞得东倒西歪，扬起的灰尘混着烟雾让人睁不开眼。
"救命啊！来人啊！"小荷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冲着漆黑的夜空尖叫。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鸟。
穗娘感觉肋骨被大伯的膝盖狠狠顶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她依旧死死攥着残书不肯松手，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皮肉。
"松开！松开！"大伯气急败坏地捶打她的后背，突然摸到腰间的酒葫芦。他举起陶制酒葫芦狠狠砸下，穗娘本能地抬手格挡，清脆的碎裂声中，酒水混着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农桑辑要》残破的封面上，晕开一片暗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犬吠声。大伯猛然停手，火把的光照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
他恶狠狠地踹了穗娘一脚，将燃烧的麻纸狠狠踩进泥地："这次先饶过你们！再有下次，就把这谷仓一把火烧了！"说完，他踹开挡路的小荷，举着火把消失在夜色中。
谷仓里陷入死寂，只有零星的火星在灰烬中明灭。穗娘挣扎着坐起身，发现春桃正抱着被烧得残缺不全的麻纸啜泣，小荷蜷缩在墙角，脸上的掌印肿得老高。
她伸手去够散落在地的《农桑辑要》残页，指尖触到那些熟悉的字迹——关于施肥的记载，关于选种的心得，此刻都沾满了血污和泥土。
"阿姐，疼..."小荷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穗娘眼眶发酸。她强忍着疼痛爬过去，将两个妹妹搂进怀里。
春桃突然颤抖着举起半张烧焦的麻纸："阿姐，'雨'字的最后西点还在..."穗娘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妹妹们的发顶。
夜风从敞开的门扉灌进来，卷着灰烬在空中盘旋。穗娘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白天在田间看到的景象：男人们围坐在树荫下翻看账本，讨论着收成和买卖，而女人们只能在一旁默默劳作。此刻谷仓里的惨状，不正是千百年来女子命运的缩影？
"别怕。"她声音沙哑却坚定，"他们能烧了我们的纸，能撕了我们的书，但烧不掉我们想识字的心。
"她捡起半截木炭，在焦黑的木板上重新写下"耕"字，"下次，我们就把字刻在石头上，刻在骨子里。"
谷仓外，乌云不知何时笼罩了夜空，远处传来隐隐的雷鸣。这场关于知识与偏见的撕裂之战，在寂静的秋夜里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但也让某些东西，在黑暗中悄然生根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