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倚红楼

三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在江城蜿蜒的街巷间回荡。

倚红楼后院的青石板路上，雨水积成一面面碎镜，倒映出慌乱奔走的绣鞋与灯笼摇晃的光影。

"柳娘！柳娘！"十五岁的丫鬟春桃赤着脚冲进账房，发髻散乱，中衣被雨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天字三号房的客人...没、没气儿了！"

毛笔"啪"地落在账本上，溅开一朵墨梅。柳娘霍然起身，檀木算盘被衣袖带翻，珠子噼啪作响。"看清楚了吗？"

春桃点头如捣蒜，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翠儿姐姐让我赶紧来报信，客人刚才还好好吃着酒，突然就倒下了..."

账房深处的屏风后传来茶盏轻叩桌面的声响。一只素白的手撩开纱帐，月白锦袍的"少年"缓步而出，腰间一枚羊脂玉佩随动作轻晃。

烛光映亮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杏眼如水，鼻若悬胆，唇不点而朱。

"死了？"楼沁婉声音压得极低，却让满屋人屏住了呼吸。她抬手将鬓边一缕散发别回冠中，这个动作若是女子来做必是风情万种，此刻却透着几分少年郎的洒脱。

柳娘急步上前："东家，是户部赵侍郎的胞弟..."

楼沁婉瞳孔骤缩。赵家！皇亲国戚！她指尖无意识着玉佩上"楼"字暗纹，那是她及笄时父亲特意找匠人刻的。若让人知道礼部尚书嫡女是青楼东家...

"春桃，去请王仵作，走后门。"她语速飞快，"柳娘带人守住前后院门，今晚所有姑娘回房，就说...就说有贵客包场。"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你叫什么？"

"奴、奴婢夏蝉..."

"夏蝉，去厨房取一坛新开的梨花白，要最烈的那批。"见小丫鬟呆立不动，她声音陡然转厉："跑着去！"

待众人散去，楼沁婉疾步走向天字三号房。推门瞬间，浓郁的酒气混着某种甜腻香气扑面而来。

紫檀木榻上，锦衣男子仰面躺着，面色青紫，嘴角残留白沫。

床边跪着的翠儿衣衫半解，见有人来慌忙拢住衣襟。

"东家..."翠儿泪眼婆娑，"赵爷就喝了三杯..."

楼沁婉抬手示意她噤声，俯身检查尸体。男子约莫西十岁，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鎏金鱼袋——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的信物。

她小心翻找，在内衬摸到个硬物，抽出来是半本巴掌大的账册，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和代号。

"东家，这..."柳娘倒吸凉气。

楼沁婉迅速将账册塞入袖中，突然瞥见死者右手拇指指甲缝里有一抹暗红。她凑近细看，不是血渍，倒像是...胭脂？可翠儿今日用的明明是淡粉色的...

"王仵作到了！"春桃在门外低声通报。

验尸持续了半个时辰。楼沁婉立在窗边，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她脚边汇成细流。

王仵作是父亲旧部，退休后开了间药铺，这些年没少收她的封口费。

"中毒。"王仵作擦着手走出来，"像是南疆的'醉仙桃'，发作快，无解药。"他压低声音："楼小姐，这人身份不一般..."

"我知道。"楼沁婉递过一袋银子，"今夜之事..."

"老夫从未来过倚红楼。"王仵作熟练地收好银袋，"不过..."他犹豫片刻，"赵大人指甲缝里的胭脂，像是'凝香阁'特制的朱砂红。"

楼沁婉心头一跳。凝香阁是赵舒羽郡主的产业，江城贵女们最爱的胭脂铺。

送走王仵作，她立即安排心腹将尸体秘密移至地窖，又命人彻底清理房间。等一切处理妥当，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东家，赵家那边..."柳娘忧心忡忡。

楼沁婉揉了揉太阳穴："先瞒着。你去找个与赵大人身形相仿的乞儿，给足银子送他出城。"她望向渐亮的天色，"我得回府了，今日母亲要带我去长公主府赏花。"

换回女装的楼沁婉从后门溜出，杏色襦裙，藕荷色披帛，任谁看了都是端庄的尚书府千金。

小轿刚转过街角，对面茶楼二楼的菱花窗轻轻合上。

西门执檀指尖抚过窗棂上未干的雨滴。他今日穿着靛青色首裰，腰间一根素白丝绦，若不是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阴郁，倒像个清贵的读书人。

"督主，查清了。"黑影跪在门外，"死者赵元培，户部侍郎赵元朗胞弟，专管漕运税收。那青楼明面上的老板是柳三娘，实际东家..."黑影顿了顿，"是楼尚书嫡女楼沁婉。"

西门执檀唇角微勾。昨夜宫宴上那个向官员们推荐青楼的"少年郎"，果然是女扮男装。他当时就觉得那"少年"耳垂上的针眼可疑，跟了一路，竟挖出这么个惊喜。

"赵元培怎么死的？"

"中毒。我们在房里找到了这个。"黑影递上半块胭脂，色泽朱红，"凝香阁的货。"

西门执檀眸光一冷。凝香阁...赵舒羽。这位郡主最近正千方百计想往他府里塞眼线。

"继续盯着倚红楼。"他转身取下墙上的乌木弓，"我去会会这位楼小姐。"

楼沁婉回府刚换好衣裳，庶妹楼如婉就"恰好"来送新绣的帕子。

"姐姐昨夜又熬夜看账本了吧？"楼如婉亲热地挽住她手臂，杏眼却紧盯着她衣领处若隐若现的淤青——那是昨夜搬尸体时不小心碰的。"母亲说姐姐近来气色不好呢。"

楼沁婉抽回手，假装整理鬓角："不过是看了会儿闲书。"她瞥见楼如婉腰间挂着的新香囊，针脚细密，绣着并蒂莲——姜述瑾最爱的花样。这个庶妹对小侯爷的心思，全府上下都知道。

"姐姐，"楼如婉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昨晚西城死了个官儿..."

楼沁婉心跳漏了半拍，面上却笑得自然："官场上的事，我们闺阁女子怎会知晓？"

"也是。"楼如婉意味深长地笑，"对了，小侯爷前日递帖子来了，说今日要来拜访父亲。"她抚了抚发间新簪的珊瑚钗，"说是从南海带了稀罕玩意儿..."

楼沁婉正要回应，丫鬟匆匆跑来："小姐，夫人让您赶紧过去，长公主府的马车己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