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孤舟夜话叹残生

大乾七年，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

肃州，陇郡。

霜降后三日，水瘦山寒。

大江横绝，冷月如钩。

一艘乌篷小船在白龙江面上缓缓飘荡，船头站着位身着青布道袍的道人，那道袍虽己破旧不堪，却洗得干干净净。

这道人看着甚老，年逾花甲，他的须发皆白，身材消瘦，还略有几分佝偻。

月光洋洒在江面之上，照出老道人那张枯黄的脸颊，面容饱经风霜，苍老的紧。他在面上搓了一把，把被初落的雪，卷裹着冷风纠结到一起的须发抹开。

收回手，老道人忽的望向波澜江面，怔怔无言，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想他陈道出身农家，打小却聪慧过人，本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奈何家中破落，实在难以负担，在他十二岁出头之际，便被家中托人，送进县中村上富户，陈道叫陈伯的酒楼当中打杂。

虽是酒楼打杂，但陈道也知晓这名额与机会是家中打通关系求来，最不济可保他衣食无忧，十分珍贵，便一首在此地兢兢业业做工，也积攒下些许微薄工钱。

但不料，几年打杂途中，遭受数般非人折辱，少年心气一时发作，心中暗自发誓，若无成就再不回返。

负气离开县城，乘舟北上。

自至陇郡开始，他入过药铺当学徒，进过武馆当陪练，也在当中学到几手粗浅武艺护身。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曾听闻过有仙人踪迹，他也有过寻仙问道的念头和行动，费尽周折，百般寻索，却因出身以及天赋，始终不得真传，难见真人。

如今兜兜转转数十载，一身武艺虽说习练个精通，称得上是一把好手，可人却垂垂老矣，不复当年少年模样。

人老了，到这年纪，不服老也不行了。

时至此时，他才明白，是时候该落叶归根，回到生养他的地方去看看。

打定主意后，他自梁州回转家乡，约莫用了一月时日，赶到肃州陇郡渡口。此时节己然是霜降，他花了些银钱说动船家，让船家肯为他一人，特跑一趟清县。

回想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爹娘，没有在他们身旁尽孝。

可现在想来，后悔莫及又无甚用，当下只看他能再活过几年，去寻了自家哥嫂，尽些微薄之力，让他自己日后能走得安心点罢。

“唉，终究是大梦一场，文不成，武不就。不曾想我到老来也只混到如此凄惨境地。”

不知过了许久，陈道回过神来，却是倏的发出声长叹，语气当中充满了无奈。

“老道长，外面的风冷，你看够了夜景，还是快回篷内歇着吧，小心染了风寒。”

船尾撑船的船家闻声，虽说是让人家加了钱，但这是为生计无有办法。对陈道这种老道人，船家还是心存尊敬的，遂朗声说道。

“好，多谢善言。”

陈道自然听到船家所言，他笑了笑，应了一声，没有随船家言讲，回返篷中。

这些年他寻仙访道，虽说未曾得遇真人，传授真法，但并非全都一无所获，他自一位隐修的道兄身边，得到了卷养气残篇。这残篇并非是陈道想的甚么修行法门，不过是种存养自身精气的武学。

与他所想得炼气采霞，出入青冥不同。

养气残篇远远没有这般威能。

不过后来通过修习发现，这门养气残篇，在配合他修习的外功之上，却有着奇效。

凭借着养气残篇与外功同炼，竟还让他侥幸炼出了一口真气，勉强在江湖上能自保，而有着一口真气在，他这身子骨也算硬朗。虽没有寒暑不侵，如此夸张，但至少这些年行走江湖，不曾断过两种武学的习练，至少还算得上康健。

船家眼见老道人未有回返的意思，心中知晓这老道人肯定是有些本事傍身的，也就不再多言相劝，反倒是见陈道左顾右盼，作出感慨之意，当下笑道：

“老道长，看你这般惊异模样，许是很久没有回过陇中了罢？”

陈道听了，点点头看向船家。

“船家所言甚是，我自一十五岁离开清县，己经有西十余年未曾回到家乡了，却不曾想，此地样貌虽变，但大差不差，依稀还能辨出旧年模样，遂一时感慨，倒让船家见笑了。”

“哈哈，老道长离乡数年，不知很是正常，那又何妨，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听我给你慢慢讲来？”

船家见陈道饶有兴趣的模样，也是来了兴致，哈哈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此事还得感谢我陇郡郡守，老道长是前人，或许知晓二十年前的白龙江，相传在当中有着一条恶蛟。”

陈道摆摆手，表示他也有所耳闻。

“我家祖上撑了三辈的船，我曾听我爹说过，那恶蛟最为猖狂之时节，兴风作浪，无恶不作。水势湍急，能吞巨舟，妖风一起，就要吃人。过往船上，若不供着生祭，连船带人都别想平安无事。"

船家抹了把冻红的鼻头，压低声音。

"好在，后来郡守大人来了，不知从哪座仙山，请得一位隐世高人，施展仙术压住了江中兴风作浪的恶蛟，又善加治理，这才教白龙江改换了模样。

此事在我们陇郡之中，属于是人尽皆知，茶余饭后的闲谈。"

船家顿了顿，手中竹篙轻点水面，惊动一尾银鳞逃散。

"不过老道长你也知晓，当年郡守未曾治理前的白龙江，那是何等凶煞。若非经过郡守处理恶蛟，我等在江面讨生活的，可不敢在半夜行舟，生怕哪天就会命丧于此。"

“哦？白龙江的恶蛟被镇压？那高人呢，是否还在我们陇郡潜修？”

陈道闻言，眼神短暂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虽说是有了几分兴起，但他毕竟己然花甲之逾，也提不起几分寻仙访道的念头，如今只想回到家乡了却残生，便只循着船家话语向下闲聊。

“嘿嘿，老道长你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我等凡夫俗子哪里能知晓仙人行踪啊。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听说好像和郡守一样，是自中原而来的高人，收了恶蛟龙，便回仙山去了。”

船家洒然一笑，也只当是个传说来讲，毕竟他也不曾见过仙人、恶蛟，虽然郡守确有此人，但谁也未曾亲眼见过经过，自然也不知事情真假。

有人乘船，愿意听了，他便将自己所知讲来，权当解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