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梅雨季的潮气渗进警署走廊的青砖,苏清璃的青色西装肩线被雨水洇出淡痕。她站在法医科门前,指尖捏着又一张匿名信,牛皮纸袋上的靛蓝荼蘼花在廊灯下泛着冷光 —— 那是今早从家门口的信箱里取出的,邮戳模糊得像是被江水浸过,而匿名信竟然是三年前父亲之前发过的电报,电报上赫然写着:月圆之夜,龙首吞潮。
解剖台上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将浮尸胃壁的九龙纹投影在白大褂上。苏清璃的橡胶手套划过载玻片,显微镜里的细胞组织正渗出淡蓝荧光。
“苏法医真是敬业。” 陈副局长的声音混着雪茄味撞开实验室木门,他的藏青马褂沾着新街口绸缎庄的樟脑气息,肥大的手掌按在显微镜上,“沈探长的庆功宴都开席了,整个二厅的人都在找你。”
苏清璃没抬头,目镜里的荧光突然剧烈跳动。她知道此刻的警署礼堂,沈砚之的深蓝警服必定被围在鲜花与贺电中间:档案科的小林会用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递上玫瑰酥,户籍科的小赵会借着敬酒将翡翠耳坠蹭过他新缀的探长肩章。这些场景像她解剖过的三百具尸体,在脑海里排列得整整齐齐。
“陈副局长的肩颈又痛了?”
“唉,是旧疾复发了。”他抚着心口瘫坐在停尸台,金丝眼镜滑落时露出左眼虹膜的灰斑——那是早期沙肺病的征兆。
"当年追江洋大盗七天七夜..."他喘着举起配枪,枪柄嵌着的翡翠与江龙帮九爷的扳指同曲同工。解剖刀寒光里,他袖口露出的怀表链正勾住苏清璃白大褂纽扣。
陈副局长慌忙摆手,却故意扯开马褂,露出淞沪会战时留下的枪伤疤痕:“还是苏法医心细。想当年在西行仓库……” 他的目光突然定在苏清璃后腰的勃朗宁枪柄上,那是沈砚之去年在黑市查获的比利时制 M1903,枪身刻着极小的 “天工” 篆文。
“沈探长荣升江城警署总探长,苏法医不打算送份贺礼?” 温衡的银灰色西装带着江汉关钟楼的铜锈味,他倚在门框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解剖台上的仁丹包装纸,“南京总署的任命状己经送到张局长办公室了。
苏清璃的手指骤然收紧,银针在灯光下映出冷冽的弧光。温衡袖口的银线荼蘼花,与今早匿名信封口的火漆印完全吻合。她转身时,西装翻领擦过盛着福尔马林的玻璃瓶,溅出的药水在温衡牛津鞋面上烧出焦痕 —— 那是她今早刚调配的含氰化钾防腐剂。
“温副探长来得巧。” 她扯下手套,指尖划过浮尸手腕的刺青,“副局长说旧伤发作,劳烦你扶他去医务室 —— 我这儿有具胃里藏着仁丹的浮尸,批号是昭和十二年东京第三制药厂。”
温衡上前半步,袖扣在解剖台灯光下泛着幽蓝:“仁丹瓶底刻着‘护军码头’吧?今早沈探长在长江水文站捞到的三具尸体,右手无名指都有戒痕 —— 和三年前‘江安号’船员的特征一致。” 他压低声音,西装内袋露出的文件边角印着 “苏明远走私案”,“南京调查科的人,想请苏法医去聊聊令尊的事。”
苏清璃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储物柜,福尔马林瓶在铁架上晃动。她看见文件封面上父亲的照片被红笔打了叉,旁边盖着警备司令部的火漆印。
“劳烦让让。” 她绕过温衡,从冰柜取出新的证物袋,“这具浮尸的臼齿嵌着钨钢碎屑 —— 和上个月炸沉的‘江汉号’货轮钢材成分相同。”
温衡的瞳孔微微收缩,终于扶住陈副局长离开。他的皮鞋碾过地面的荧光细胞液,在青砖上留下淡蓝的蛇形印记。苏清璃听见他在走廊对巡警低语:“盯着法医科的下水道,今晚暴雨。”
雨声突然砸在百叶窗上,苏清璃摸出匿名信,用火漆融开的瞬间,信纸显形出江城地下水道图。护军码头的标记旁,画着荼蘼花,花蕊处标着 “寅时水闸”。
解剖台的灯突然熄灭,苏清璃在黑暗中扣住勃朗宁枪柄。窗外的江汉关钟声敲了七下,混着码头货轮的汽笛,像极了江心岛溶洞里的磷火号子。她知道温衡所谓的 “南京调查”,不过是抛来的诱饵,就像副局长的旧伤,都是为了引开她对护军码头的注意。
“清璃!” 沈砚之的喊声穿透雨幕。她听见他的警靴在走廊奔跑,袖口金纽扣撞在消防栓上,发出清越的响声。门被推开的刹那,他的警服肩章滴着水。
“码头的水文数据不对。” 沈砚之将报表递给她,“护军码头的潮汐表被人篡改,今晚寅时的水位足以淹没整个地下管道。”
苏清璃望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笑了。当温衡的袖扣、九龙会的荼蘼花、父亲的怀表链在她脑海里连成一线,她终于明白,这场暴雨,正是天工社与九龙会的一场对决。
“去码头看看。” 她将银针别在沈砚之警服内袋,“带上你的配枪 —— 这次,我们要逆着潮汐,去看看江心岛的月亮。”
雨声渐急,警署外的黄包车铃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苏清璃摸着西装内袋的匿名信,突然觉得江城的每滴雨水都藏着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