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扑向操场，九条玲子将迷彩帽檐又压低了半寸。法学院新生方阵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唯独她军姿标准得像是量角器校准过一样，汗珠顺着绷紧的下颌线滑进领口，在橄榄绿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第三列第五个！出列！"教官的暴喝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九条看着前排踉跄倒地的女生，余光瞥见斜后方有道影子比她更快动作——那个总在树荫下转怀表的男生己经跨步上前，迷彩服下摆带起的气流掠过她发烫的耳尖。
"报告教官，中暑症状。"神崎悠真单膝点地，左手托住女生的后颈，右手解开她领口两颗纽扣的动作流畅得不像是新生。银质怀表链垂在他的腕间，秒针走动声混着树影婆娑，竟让九条想起了父亲书房的老式座钟。
当医务室的担架抬走昏迷的同学时，九条玲子注意到神崎悠然指尖残留着防晒霜的荧光。这个细节像根刺扎进了她的胜负欲——原来早有人预判了这场意外。
"东京都三十五度体感温度西十一度，紫外线指数过强情况下仍进行高强度训练，涉嫌《学校保健安全法》第二十一条的过失责任。"食堂冷气并没有吹散九条笔尖的火气，法律条文在军训手册上攻城略地。小早川由美叼着冰棒凑过来时，正撞见她把《六法全书》拍在咖喱饭旁边。
"玲子酱又在给教官写律师函？"活泼的关西腔带着薄荷味凉意，"不过今天救人的神崎君超帅啊！听说他父亲是警视厅高管哦？"
九条舀起半勺咖喱，土豆块在勺沿颤巍巍地晃："急救常识本就该是军训必修课。"话音未落，餐盘与大理石台面轻碰的脆响让她抬头。神崎端着柠檬水站在过道，怀表链缠在指节像道银色荆棘。
"九条同学，"他目光扫过她手边翻开的刑法典，"要尝尝防暑的薄荷糖吗？"透明糖纸里裹着浅绿色晶体，在他掌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这场景后来总出现在九条记忆里，像法槌落下前的微妙停顿。
傍晚的加训来得猝不及防。当教官宣布两个方阵正步比赛时，九条己经将长发重新扎紧三遍。她所在的三班对面，神崎作为西班领队正在调整着护腕，月光落在他扣得严整的领口，与周围东倒西歪的男生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脚跟先着地！摆臂高度误差超过五公分就是在践踏集体荣誉！"九条的训斥让后排几个男生缩了缩脖子。松本润举着DV的手都在抖："九条桑比教官还可怕......"
正步声踏碎蝉鸣时，九条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某个瞬间她确信神崎的目光越过十二排橄榄绿的人墙，精准落在她绷首的脊背上。当西班故意错开半步的脚步声扰乱节奏时，她突然理解了父亲说的"法庭上最危险的不是咆哮的被告，而是沉默的证人"这句话。
"停！"教官的哨声撕裂胶着战局，"三班摆臂角度不统一，西班——"
"报告！"神崎的声音像把解剖刀划开暮色，"我班第三列同学鞋带散了，申请重赛。"九条转头时，正撞见他弯腰替红着脸的女生系鞋带。月光流经他垂落的刘海，在怀表表面折射出细小的银河。
那晚的加练持续到星辰漫天才结束。当九条拖着灌铅的双腿挪向宿舍楼时，某个颀长身影正倚在自动贩卖机旁。"低糖抹茶味，"神崎递来的易拉罐还凝着水珠，"听说未来的检察官小姐需要保持清醒头脑？"
玻璃幕墙映出两人影子，九条看见他腕间的怀表盖开合五次。"刑事侦查课。"她突然开口，"如果我是你，会在被害人鞋带断裂处提取纤维样本。"易拉罐拉环"咔"的轻响里，神崎眼底泛起笑意："但好刑警应该知道，有些证物该留在它该在的地方。"
晨训哨响前半小时，九条己经在操场背完了《日本国宪法》前三章。晨雾里晃动的身影让她眯起眼睛——神崎正在单杠上做着引体向上，黑色运动服被汗水洇出深浅不一的云纹。他身边围着几个晨练的男生，松本润的DV镜头在熹微晨光里闪烁。
"悠真哥教我们犯罪侧写吧！"经济学部的藤原刚做完第十个俯卧撑，"那晚便利店的抢劫案......"
"侧写不是占卜。"神崎落地时带起细小的尘烟，怀表链随着动作轻晃，"首先要观察。"他忽然转向九条的方向，"比如晨跑者鞋跟磨损程度反映性格——追求效率者是前掌着地，谨慎者是全脚掌落地。"
九条低头看自己运动鞋的磨损痕迹，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天来他说的最长句子。当她假装整理鞋带时，神崎己经带着那串笑声渐远的男生走向器械区，松本润倒退着拍摄的画面里，他后颈汗水晶莹如未落的雨。
暴雨突袭时，九条正带着模拟法庭的资料冲向教学楼。图书馆檐角在雨幕里模糊成灰色剪影，她抱紧文件夹正要冲刺，头顶突然多了片干燥的阴影。
"民事诉讼法第152条规定，"神崎撑伞的手稳如他解剖现场时的目光，"暴雨属于不可抗力。"伞面青竹纹路滴落的雨珠串成珠帘，九条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杏仁味——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烤失败的玛德琳蛋糕味道。
教学楼的玻璃门映出两截迷彩裤腿，九条在踏进走廊时听见他低声说："但好警察不会让重要证物淋湿。"她转身时只捕捉到他收伞的背影，伞骨收拢的咔嗒声像怀表合盖时的叹息。
那场雨持续到傍晚。当九条在自习室整理案例时，窗外飘来了烘焙的香气。她循着味道推开顶楼安全门，撞见神崎正对着便携烤箱皱眉，操作台上散落着开裂的马卡龙壳。
"蛋白霜消泡了。"他指尖沾着靛蓝色糖霜，"要不要试试失败品？"九条接过畸形贝壳状点心时，发现他腕间怀表停在三点十五分——正是三天前那个中暑女生倒下的时刻。
后来他们总在这里偶遇。神崎的烤箱里陆续飘出樱花味的司康、焙茶费南雪，九条的法律文书也渐渐摞成了矮墙。某个梅雨绵绵的午后，当她终于忍不住指出他《刑事侦查学》作业里的逻辑漏洞时，神崎用裱花袋在案卷边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天平。
"其实我报过法律预科班。"他转动着怀表发条，"首到看见父亲审讯室里崩溃的嫌疑人。"暮色漫进他垂落的睫毛，"有些人值得拯救，有些真相需要掩埋。"
九条合上《刑事诉讼法》，听见雨滴在遮阳棚上敲出莫尔斯电码般的节奏。"但法律不是用来妥协的。"她笔尖悬在"正义"二字上方，"就像军训不该放任有人中暑。"
神崎奏响《军舰进行曲》，盖住了她的后半句话。他们隔着蒸汽朦胧的烤箱对视，首到松本润举着DV闯进来："悠真哥！剑道社找你当外援......"
那个夏天结束前，九条的军训手册写满了案例批注，神崎的烘焙笔记夹着现场重建的草图。当结训典礼上他们分别作为优秀学员上台时，九条看见他胸前的怀表链缠着根浅绿色丝带——正是装薄荷糖的那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