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星弩的寒光堪堪停在苏晚绣着药藤纹的鹿皮靴边，雪域龙驹喷出的白雾里裹着股腥甜的龙涎香。
沈昭拇指抵着剑鞘暗扣，看着蟒袍玉带的掌印太监踩着小太监脊背滚鞍下马，绣着饕餮纹的皂靴陷进半凝固的血泥里。
"北境军折损七成，沈将军倒是愈发威风了。"掌印太监的护甲套刮过鎏星弩机栝，十二匹龙驹突然齐声嘶鸣。
苏晚白发间灰斑又爬过耳际，她歪头将银针匣甩得哗啦响："公公的胭脂虫养得不错，可惜混着尸毒喂大的蛊马..."染血的银针突然指向龙驹瞳孔，"闻到药王谷的骨生香，蹄子都在打颤呢。"
远处传来銮铃清响，玄色蟠龙旗骤然分列两侧。
金丝蟒纹箭袖拂开血腥气，大皇子镶着东珠的马鞭虚点满地残甲："本宫听闻军师叛变，特来为沈将军压惊。"他靴尖碾过半截带血的军牌，沈昭认出那是昨夜替他挡箭的斥候营少年。
"殿下踏着子时三刻的寒露赶来，倒比羽林卫的八百里加急还快三分。"沈昭玄铁剑归鞘时震落三片沾血的柳叶，恰巧落在大皇子绣着暗龙的衣摆上。
苏晚药魂感知到对方血脉里涌动的蛊虫，突然冲着太监总管笑出虎牙："劳驾公公把左手香囊往上提半寸——您腰间那条活尸蛊再扭下去，当心咬着自己命根子。"
大皇子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太监总管香囊上的缠金丝果然发出细微崩裂声。
沈昭借着扶剑的动作挡住苏晚发间灰斑，声线冷硬如北境冻土："军师临死前招供的药人炼制场，恰在殿下三年前督建的赈灾营旧址。"
残阳最后一缕光掠过龙驹鞍鞯的青铜莲花纹，与沈昭剑柄暗格玉珏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大皇子突然抚掌大笑，腕间九转连心锁撞出清脆声响："沈将军应当即刻随本宫面圣，父皇对药王谷的续命丹可是惦记得紧。"他身后龙驹突然人立而起，鞍鞯暗袋露出半截盖着皇室密印的玄铁链。
苏晚药魂骤然刺痛，看见大皇子靴底沾着的药王谷赤灵芝粉末。
她佯装踉跄扶住沈昭臂甲，染血的银针在对方掌心飞快勾勒出"青铜莲"三字。
沈昭铠甲下的肌肉瞬间绷紧，面上却恭敬抱拳："末将正要将药人案证据呈送御前。"
当太监总管捧出镌刻着"通敌"二字的虎符时，北风卷起苏晚渐灰的长发。
她突然对着大皇子弹出枚血珠，药魂催动的血珠在对方蟒袍上绽出朵赤莲："民女这血咒可解百毒，殿下回宫路上若遇到药人..."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自己脖颈，"记得把脑袋埋进冰里，免得烂得太快。"
返程的鸾轿消失在暮色中时，沈昭剑柄震落满地冰碴。
几个亲兵正在收殓同袍遗体，士兵甲盯着地上仍在蠕动的蛊虫残肢，突然将水囊重重砸向山石："将军明知那轿底藏着囚龙锁！"
苏晚正在给重伤的士兵乙缝合伤口，闻言将染血的银针插进发髻："你家将军五年前就戴着锁链杀穿蛮族王帐了。"她袖中滑出个小玉瓶扔给士兵甲，"把雄黄粉混着朱砂洒在营帐东南角——某些人养的小宠物，最怕见光。"
沈昭擦拭剑锋的动作顿了顿，月光照亮铠甲缝隙里干涸的血迹。
当他转身望向京城方向时，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宛如盘踞的巨龙，而苏晚药魂感知到的青铜莲气息，正如附骨之疽缠绕在龙睛位置。
士兵乙突然抓住苏晚正在系绷带的手，这个总爱哼着关外小调的年轻人脸上第一次露出惶恐："那些龙驹的蹄铁...和三天前毒死战马群的铁蒺藜花纹..."他的声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夜枭啼叫声中。
沈昭的佩剑突然发出清越龙吟，惊飞了帐篷顶积雪。
他解下沾满血污的披风盖在士兵乙身上，甲胄相撞时带着北境特有的霜雪气息："明日启程前，记得把马厩第三根柱子下的酒坛挖出来。"当他掀起帐帘时又顿了顿，"那坛酒...本该是庆功宴用的。"
士兵甲攥着朱砂粉的手背青筋暴起，西北风卷着碎雪扑进他开裂的虎口。
沈昭解下颈间缠着玄色丝绦的青铜令牌，在士兵甲肩甲上轻轻一磕，暗格里滚出粒腥红的药丸。
"这是漠北狼王心头血炼的破瘴丹。"铠甲上霜花簌簌而落，沈昭的声音比月色更冷，"若子时不见烟火信号，便带弟兄们烧了药王谷南麓的九转回魂草——那下面埋着的东西，能保北境三十年太平。"
士兵乙突然剧烈咳嗽，绷带渗出诡异的靛蓝色。
苏晚指尖银针在篝火映照下划出七道残影，精准刺入他颈侧颤动的血管："三天前你给战马喂的紫苜蓿，根茎是不是带着金线？"针尾震颤间带出缕黑烟，"大皇子用蛊虫泡过的饲草，专克你们北境军的赤兔马血脉。"
篝火突然爆出朵幽蓝火花，映得沈昭眉骨下的阴影更深几分。
他弯腰拾起士兵乙掉落的水囊，就着残酒将佩剑擦得寒光凛冽："五年前蛮族祭司用血咒困我三日，你们猜最后那坛庆功酒埋在哪了？"
士兵们怔怔望着将军铠甲上蜿蜒的旧伤疤，那些狰狞的痕迹忽然在月光下拼凑成北境山脉的走向。
士兵甲喉咙里滚出声呜咽，突然单膝砸进冻土："属下这就去重布弓弩阵，拿蛊虫当箭靶子练！"
苏晚正把药粉撒向东南角的阴影，闻言嗤笑出声："可别射中我的金线蟾蜍。"她袖中蹿出道金光，眨眼间帐篷西周响起细密的啃噬声，"这些小宝贝最爱吃带蛊毒的箭镞——尤其是掺了尸油的。"
沈昭的披风突然被夜风掀起，露出内侧绣着的药王谷星象图。
他望向正在给龙驹喂解毒丸的苏晚，女子发间灰斑己蔓延至耳垂，却仍哼着荒腔走板的关外小调。
士兵乙挣扎着支起身子，突然发现将军握剑的手腕上缠着圈几不可见的银丝——另一端系在苏晚的针囊上。
寅时三刻，龙驹踏碎宫门前的薄冰。
大皇子蟒袍上的赤莲暗纹在宫灯下泛着血光，他亲手掀起马车垂帘时，九转连心锁擦过苏晚苍白的指尖："父皇特意请药王谷三位长老出关，要为沈将军的接风宴添些...古法趣味。"
沈昭玄铁剑横在膝头，剑穗上坠着的玉珏突然发出蜂鸣。
苏晚佯装整理鬓发，染着丹蔻的指甲在车壁暗格划过，药魂感知到青铜莲花纹的震颤竟与玉珏共鸣。
车辕碾过朱雀街第九块青砖时，她突然将银针插进沈昭护腕："该喝药了，将军。"
苦香弥漫的瞬间，大皇子袖中某物突然发出尖利嘶鸣。
沈昭面不改色饮尽药汁，喉结滚动时咽下了苏晚用血咒裹着的传音："龙脉逆鳞处。"
马车穿过最后一道盘龙柱，苏晚袖中的金线蟾蜍突然膨胀如斗。
她笑盈盈将毒虫塞回药囊，指尖残留的赤灵芝粉末在宫灯下宛如血珠："民女忽然想起件趣事——三年前江南赈灾营爆发瘟疫时，最先腐烂的总是贴着'皇恩浩荡'匾额的粮仓呢。"
太监总管捧着鎏金痰盂的手微微一抖，沈昭剑柄上的玉珏应声裂开细纹。
大皇子抚摸着腰间新换的蟠龙佩，突然用马鞭挑起车帘："沈将军可知晓？
父皇近日得了个会唱《破阵子》的西域歌姬。"
宫墙阴影里传来锁链拖曳声，苏晚药魂刺痛更甚。
她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将最后三根封穴银针拍进沈昭后腰："民女倒擅长治失心疯——尤其是被蛊虫啃坏脑子的。"
当沉重的宫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沈昭剑穗突然断落三缕丝绦。
苏晚踩着他刻意放缓的步调，绣鞋碾过地砖缝隙里新长的血色菌丝。
领路的宫人灯笼忽明忽暗，照见回廊两侧新漆的梁柱下，隐约露出半截焦黑的符咒残片。
穿过第七道月洞门时，夜枭啼叫声撕破死寂。
沈昭突然握住苏晚手腕，铠甲缝隙里渗出细碎冰碴——前方百步开外，九盏青铜莲灯围着的鎏金宴席上，皇帝正在把玩一柄嵌着药王谷图腾的匕首。
苏晚白发间灰斑己爬上眼尾，却在望见席间某道身影时瞳孔骤缩。
药魂在血脉中发出尖啸，她认出那个正在斟酒的白须老者，正是五年前亲手将她推下药王谷禁地的三长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