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28日 潘切沃
潘切沃，这座命运多舛的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出现在蒂萨河西岸铅灰色的地平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河水的湿腥、未散尽的硝烟、烧焦的木头、还有某种……牲畜粪便和腐烂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城市边缘的景象触目惊心。原本规划的城郊花园和别墅区，如今遍布弹坑和焦黑的断壁残垣。被炸毁的匈牙利菲亚特-Ansaldo CV33超轻型坦克像玩具般翻倒在路旁，履带断裂。几辆罗马尼亚的雷诺R-35坦克残骸燃烧着，散发出刺鼻的黑烟。随处可见散落的武器、弹壳、丢弃的钢盔，甚至还有来不及收殓的、被积雪半掩的尸体，穿着不同颜色的军服，僵硬地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一条被炸断的铁路线歪斜地伸向城内，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
没有像样的欢迎。只有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脸上沾满硝烟和疲惫的匈牙利骠骑兵军官，骑着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少校，留着浓密的八字胡，眼神锐利但布满血丝，左臂用脏污的绷带吊着。
“日耳曼盟友？D连？”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德语问道，声音沙哑。
“是的。海因里希.冯.莱茵哈特，D连连长。”我跳下D120，敬了个礼。
“拉斯洛·霍尔蒂少校，第7骠骑兵师断后指挥部。”他草草回礼，目光扫过我们这支同样风尘仆仆、带着战损痕迹的车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迅速被掩饰过去。“欢迎来到地狱的前厅，准尉。罗马尼亚人像疯狗一样，刚被打退一波，但天黑前肯定还会再来。”他指了指身后那座笼罩在硝烟和暮色中的、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城市。“你们的防区在城北工业区，奥匈帝国时期的老面粉厂和仓库区，地形复杂得像迷宫。地图……抱歉，只有这个。”他递过来一张沾着血迹和泥污的、手绘的简陋草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潦草地画着几个圈和箭头。“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带着部下迅速消失在通往城市更深处、枪炮声更密集的方向。
命令清晰而沉重：就地组织防御，巩固城北工业区，等待后续命令。
“D连！以排为单位！进入指定防区！D120，跟我来！目标：三号面粉厂制高点！”我对着喉麦下令，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
钢铁巨兽再次轰鸣起来，碾过城市边缘的废墟和瓦砾，小心翼翼地驶入潘切沃城北。这里果然如同迷宫。巨大的、由红砖砌成的奥匈帝国时代工业建筑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沉重的阴影。狭窄的街道被炸塌的墙壁、翻倒的电车和燃烧的杂物堆堵塞。空气中弥漫着面粉燃烧后的焦糊味和更浓烈的血腥气。偶尔有零星的冷枪从某个黑暗的窗口或废墟后射出，子弹打在坦克装甲上溅起火星，引来一阵短促的压制火力。
D120在汉斯小心的操控下，绕过一堆燃烧的家具残骸，履带碾压着破碎的玻璃和砖石，发出刺耳的声响。维克多站在指挥塔里，TZF5b瞄准镜如同毒蛇之眼，缓缓扫过两侧高耸而黑暗的厂房窗户。斯蒂芬在炮塔里，己经将一枚穿甲弹推进了炮膛。列迪格紧张地盯着车外，手指搭在航向机枪的扳机上。
突然！咻——轰！！！
一发迫击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砸在D120前方不到二十米的路口！猛烈的爆炸掀起大片的碎石和烟尘！气浪裹挟着碎片狠狠砸在坦克前装甲上！
“迫击炮！右前方！十一点方向！三层红砖楼楼顶！”维克多冰冷而精准的声音瞬间响起！几乎在爆炸烟尘腾起的刹那，他手中的同轴机枪己经咆哮起来！
哒哒哒哒哒——！！！
炽热的火舌喷涌而出！密集的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狠狠泼向右侧一栋三层红砖厂房的楼顶边缘！打得砖屑乱飞！火星西溅！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晃动了一下，消失在楼顶掩体后。
“斯蒂芬！高爆弹！”维克多吼道。
“装填完毕！”斯蒂芬的动作异常麻利。
“距离200！方位修正左3！放！”
轰！！！
75mm KwK 37炮口喷出炽热的火焰！炮身猛地后坐！炮弹呼啸着砸向楼顶！一声更加猛烈的爆炸声传来！砖石结构的三层小楼楼顶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浓烟和火焰腾空而起！
“干得漂亮！”列迪格在耳机里兴奋地喊了一声。
“闭嘴！列迪格！注意观察！”维克多冰冷的斥责立刻砸下。他没有丝毫松懈，炮塔继续转动，机枪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其他可能的窗口。
我心中稍定。维克多虽然桀骜，但这老兵的战场嗅觉和火力反应确实无可挑剔。
“继续前进！目标不变！注意规避！”我下令。
D120轰鸣着，绕过爆炸形成的弹坑和障碍物，继续向三号面粉厂方向推进。每一次颠簸，每一次履带碾过瓦砾堆的震动，都让维克多的神经绷紧一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伤仪，死死锁在右侧装甲——那道在持续不断的震动和刚才迫击炮弹破片冲击下，边缘锈蚀碎屑正簌簌落下、豁口似乎又隐隐扩大了一丝的死亡裂痕上！
夜色如同冰冷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潘切沃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D连各车组在付出了几次轻微剐蹭和一辆卡车被冷枪打爆轮胎的代价后，终于艰难地抵达了各自的防御位置。D120占据了城北工业区核心的三号面粉厂。这是一座巨大的、由厚重红砖砌成的堡垒式建筑，顶部有一个视野开阔的水塔平台，是绝佳的观察和火力支撑点。我们将坦克开进了面粉厂一层巨大的、空旷的卸货车间，冰冷的钢铁身躯隐藏在砖墙的阴影里。伴随的匈牙利掷弹兵则分散占据了厂房二层的窗口和楼顶平台，构筑机枪阵地。
寒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空旷的车间，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冤魂的哭泣。远处，城市其他方向，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依旧此起彼伏，提醒着这里仍是战场。士兵们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裹着军毯，啃着冻硬的干粮，沉默地恢复着体力。汉斯和斯蒂芬拿着手电筒，开始对D120进行夜间例行的检查和维护。列迪格则忙着架设便携式野战电台的天线，试图与营部建立更稳定的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