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26日 萨拉热窝
上面的命令简短而冰冷。地图被迅速摊开。潘切沃——这座原本属于南斯拉夫,在卢布尔雅那仲裁中被“慷慨”划给匈牙利,如今又因罗马尼亚的宣战而瞬间变成血腥绞肉机前线的城市,像一颗被强行嵌入地图的毒瘤,标注在蒂萨河与多瑙河交汇处附近。
“妈的……刚喘口气……”斯蒂芬低声抱怨,将最后一口啤酒灌下肚,满足感瞬间被新的疲惫取代。
“匈牙利人顶不住了?”汉斯皱着眉头看着地图上潘切沃的位置,那里距离罗马尼亚边境近在咫尺。
维克多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地接了话,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特兰西瓦尼亚……他们的葡萄园快被罗马尼亚人踩烂了。我们?去给他们擦屁股的。” 他的目光扫过D120坦克右侧那道在寒风中无声狞笑的装甲裂口,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没有时间犹豫。D120车组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出发准备。汉斯和斯蒂芬这对搭档开始围着坦克打转。汉斯钻进车底,检查着长途跋涉后的悬挂和履带磨损,冰冷的泥浆滴在他脸上也浑然不觉。斯蒂芬则展现出他作为装填手之外的机械天赋,他动作麻利地更换着空气滤清器,检查油路管线,嘴里叼着工具,双手沾满油污。
“斯蒂芬!右前负重轮的履带销有点松!加固一下!”汉斯在车底闷声喊道。
“收到!妈的,这鬼地方冻得扳手都拿不住!”斯蒂芬骂骂咧咧地拎着工具包爬过去。
列迪格也没闲着。他费力地爬上坦克顶部,清理着电台天线基座上的冰凌和泥垢,确保通讯畅通。又将新领到的机枪弹链仔细地码放进车体前部的弹药箱。维克多则靠在一旁,默默地擦拭着那挺MG34同轴机枪的枪管,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打磨一件艺术品,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地瞟着那道裂痕。
我站在D120旁,借着站台昏暗的灯光,快速翻阅着后勤同步送来的最新战区简报和潘切沃城防草图。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带来刺痛。简报显示,罗马尼亚第4集团军主力正猛攻潘切沃外围的匈牙利第7骠骑兵师阵地,匈牙利人依托着城市外围的工厂区和几条河流支流节节抵抗,但损失惨重,防线摇摇欲坠。潘切沃城内人心惶惶,原有的南斯拉夫居民与新进驻的匈牙利军警矛盾重重。
“D连各车组注意!”我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响,尖锐的哨音穿透了车站的嘈杂。“集合!”
深灰色的身影迅速从各处汇聚到我面前。一张张脸上残留着食物的油光和短暂休憩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本能的服从和掩藏不住的忧虑。我扫视着这些跟随我一路从波兰泥泞、巴尔干山地爬出来的士兵们,他们的眼神里有疲惫,有迷茫,但也有一丝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麻木坚韧。
“士兵们!”我的声音尽量提高,压过风声和远处的引擎预热声,“补给收到了?家信也读完了?” 短暂的沉默,几张年轻的面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藏信的位置。
“很好!现在,把面包咽下去!把家信收好!把你们该死的力气都给我提起来!”我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去一个更烂的地方——潘切沃!”
我展开那张简陋的潘切沃城区草图,用刺刀尖点着上面的关键位置:
“这座城市现在是一锅滚烫的粥!罗马尼亚人想要它!匈牙利人在拼命守着!城里的人?他们只想活命!我们的任务,是钉在匈牙利人快散架的盾牌后面,帮他们把罗马尼亚人的矛头折断!”
“记住!这不是华沙,也不是萨拉热窝!我们没有时间搞什么狗屁接收!这里每一栋房子,每一个街角,都可能藏着想拧掉你们脑袋的狙击手或者游击队!别他妈把你们的脑袋当圣诞礼物送出去!”
“行进序列:D120为连部先导车!保持间隔!进入城区后,各排以排为单位,交替掩护推进!坦克不得单独冒进!必须与伴随步兵(指配属给我们的一个连匈牙利掷弹兵)紧密结合!控制主要路口!占领制高点!特别是这几座面粉厂和铁路桥!”我的刺刀尖重重地点在草图上的几个红圈上。
“维克多!”我看向靠在D120旁的老兵。
“在,准尉。”他丢掉雪茄蒂,站首了身体,眼神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专注。
“你的眼睛给我睁大点!炮长镜不是用来看风景的!发现可疑火力点,不用请示,首接火力覆盖!我要的是罗马尼亚人的尸体,不是你的狗屁战场首觉!”
“明白,准尉。”维克多嘴角扯了一下,算是回应。
“汉斯!斯蒂芬!”我转向正在合力拧紧履带销的两人。
“到!”两人停下动作。
“D120是连队的刀尖!但别给我把这把刀折在烂泥里!汉斯,稳着点开!斯蒂芬,出发前再给我彻底检查一遍动力舱!列迪格!”
“在,准尉!”年轻的机电员赶紧应声。
“电台给我盯死了!随时保持和连部、营部的联络!还有,看好你的航向机枪!别让老鼠摸到车底!”
“是!准尉!”
“都清楚了吗?!”
“清楚!”参差不齐但有力的回应。
短暂的休整和补给带来的虚假暖意,迅速被蒂萨河平原上凛冽的寒风和战争的阴影驱散。D连的钢铁纵队再次轰鸣着驶离萨拉热窝车站,这一次,没有盘山公路的绝望,没有铁路线上的伏击,只有通往匈牙利东部边境的、相对平坦但同样冰冷的道路。然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深深侵蚀着每一个人。引擎的轰鸣掩盖不住士兵们靠在装甲板上昏昏欲睡的身影。列迪格在机电员位置抱着电台耳机打盹,斯蒂芬和汉斯轮换着驾驶,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容。只有维克多,依旧如同警惕的头狼,大部分时间站在D120的指挥塔里,布满血丝的眼睛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侧萧瑟的平原和更远处地平线上不祥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