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天,林秋穗起了个大早。她摸黑往仓房走时,露水打湿了裤腿,草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咯吱响。赵冬生蹲在手扶拖拉机旁捣鼓什么,油污的军装下摆掖在裤腰里,工具箱里的扳手钳子摆了一地。
"冬生哥,"秋穗从贴胸口袋掏出叠成方块的纸,"省农科院的录取通知书......"
拖拉机突突的轰鸣盖住了后半句话。冬生举起沾满机油的手,在通知书上按出个黑指印:"昨儿去公社,听说今年就招二十个。"他摘下挂在车把上的军用水壶,倒出最后一口凉白开,"你爹那头......"
"爹说让我去。"秋穗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他说咱家地里的麦子,得靠新法子种。"
冬生手里的扳手咣当掉在地上。他抬头时,额发上的露水正往下滴:"秋穗,你知道这拖拉机咋改的不?"他指着车斗后头新焊的铁架子,"我照着农机站的书捣鼓的,能多拉三成麦子。"
秋穗蹲下身,指尖划过铁架子上粗糙的焊点。晨光里,她看见冬生眼底的血丝,比娘咳出的血还要红。
"冬生哥,"她突然说,"我想带村里的妇女编玉米皮。"
"啥?"冬生手里的螺丝刀差点戳到手。
"省农科院的老师说,城里人稀罕这个。"秋穗从兜里掏出个玉米皮编的小篮子,"你看,这是我昨儿晚上琢磨的。"
冬生接过篮子,粗糙的指腹着编织纹路:"秋穗,你变了。"他声音沙哑,"以前你只会跟着爹种地......"
"以前春芽也只会跟着我割猪草。"秋穗望向村口的老槐树,树梢上挂着省农科院的招生启事,"现在她在县师范念书,写信说以后要当老师。"
正说着,王婶挎着粪筐路过,筐沿露出半截黄纸符:"穗啊,听说你要带人编筐?"
"婶子,"秋穗迎上去,"您手巧,教教大伙儿?"
王婶的粪筐咣当掉在地上:"这......这能行?"
"能行。"秋穗从兜里掏出个玉米皮编的杯垫,"城里供销社收,一个五分钱。"
消息像长了翅膀。晌午不到,林家院里就挤满了妇女。秋穗把省农科院的录取通知书垫在磨盘上,教大伙儿编最简单的杯垫。
"穗啊,"李寡妇捏着玉米皮首哆嗦,"这......这真能卖钱?"
"能。"秋穗把编好的杯垫摞成一摞,"省农科院的老师说,城里人稀罕这个。"
正说着,村口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冬生开着他改装的手扶拖拉机,车斗里装满玉米皮:"秋穗,我去邻村收的,够不够?"
妇女们哄笑起来。王婶捏着玉米皮的手不再抖了:"冬生啊,你这是要给穗当长工?"
"我给科学种田当长工。"冬生跳下车,军用水壶在腰间咣当响。
秋穗的脸腾地红了。她低头编着玉米皮,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比拖拉机还响。
傍晚时分,第一批玉米皮工艺品堆成了小山。秋穗用红领巾扎了个样品包,准备明天去县城供销社试试水。
"秋穗,"冬生突然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拖拉机不修了?"
"修。"冬生从工具箱里掏出个铁家伙,"这是我新做的播种机,想找农机站的人看看。"
月光爬上窗棂时,秋穗摸着录取通知书上的麦穗徽标,想起春芽来信里的话:"姐,知识改变命运,你要抓住机会。"
第二天天没亮,秋穗就背着样品包往村口走。冬生开着他改装的手扶拖拉机,车斗里装着新做的播种机。
"秋穗,"冬生突然说,"等你在农科院学成了,咱俩一起搞科学种田,好不好?"
秋穗的心猛地揪紧。她想起省农科院老师说的话:"科学种田不光要懂技术,还要敢想敢干。"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比拖拉机还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