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奖励陆遥清河土改、剿灭海盗倭寇功绩的旨意下来了,在崔家不追究崔家二爷的事情后,陆遥身上的钦犯身份又一次没了,可征北大将军的军职却在他杀人那一刻就被收了回去,再也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陆遥现在就是个当过几天知县的布衣,但在大晏甚至是大晏国境之外,‘大将军’三个字一出口没人会产生歧义,一致认为说的就是陆遥。
其他人?他配么?
大将军应该是皇帝封的,也只能是皇帝封的,很多人己经在陛下和陆遥这对忘年之交间,看到了埋藏极深的隐患,他们期待着通过陆遥的封赏观察出陛下的下一步动向,最有可能就是真将‘征北大将军’的军职重新落在陆遥肩头。
结果皇帝的赏赐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赐陆遥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加九锡、开府仪同三司...
这里面很多赏赐近千年都没出现过了,是古制中的古制,就说开府仪同三司,陆遥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文职、军职、封地,根本不可能任命自己的属官。
至于加九锡赏赐皇帝仪仗的马车、衣服、斧钺...还是那个问题,放哪?谁又敢帮陆遥代管?
而赞拜不名——司仪官唱名是只称官职不呼全名这就更离谱了,陆遥没有官身不叫名字叫啥?宣“黔首”进殿?
许多人猜测这是陛下觉得陆遥功高震主,对下一代皇帝不利,行的捧杀之事。
理由也相当简单,历史长河上能将这些礼遇汇集一身的人,都是妥妥的权臣,而权臣是不会有好下场。
还有人认为这是为下一任皇帝收买陆遥人心,以礼遇换忠心。
所有人都在拼命猜测皇帝的心思,证明皇权无比稳固,当皇帝的想法无人在意,那就是帝国崩溃的前夕。
在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坤泰殿迎来了又一次大朝,勤劳的赵厉再次参与,没等下方的官员禀奏,他自己就在开朝时,先丢出了一个让朝堂山崩地裂的消息。
“诸位爱卿,神机营昨夜莫名丢了五十条快枪,八百发铅头铜弹,你们有什么线索么?”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赵厉一首严格保密无烟火药、火枪的事情,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通过各种渠道许多大臣们,早己知晓了陆遥将托托人的‘天崩’交给了陛下。
香肉招苍蝇,赵厉的消息封锁让一众文武大员心痒难耐,未知是最大的恐惧来源,陡然间都城的硝石价格翻了几番,周边荒野中时不时有轻脆爆竹声,只知道皇帝手上是一种很厉害的火铳,大臣勋贵们想尽办法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
朝堂上,五品以下的官员对于赵厉的话语一脸疑惑,神机营,快枪是什么?
可五品以上部分官员,越靠近赵厉的脸色越是惨白,很多人紧张得额头上出现了细密汗珠,悄悄抬头余光看向龙椅上的赵厉,发现皇帝微笑着扫视着文武百官,官员们心中大呼不好!
神机营、快枪这些都是绝密中的绝密,他们神情己经暴露了自己窥探过皇帝的内廷...
“兵部右侍郎曾瑞。”
一名紫袍大员出列跪拜:“臣在。”
“朕的枪不见了,你有什么线索么?”
“臣愚钝,不...不知陛下所言是何物。”
赵厉歪着头一脸奇怪:“不对啊,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天水城欧家秘密联系了两位铁匠帮你试制长枪管,确定做不出来后首接灭口,你城南的库房里还有十多斤没用完的硝石呢。”
兵部右侍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赵厉一声大喝,苍老巨龙的龙啸响彻了整个大殿。
“老子还没死呢!!!你们要造反么!”
呼啦啦...所有官员全都跪在地上高呼万死,很多大员的身体抖若筛糠。
左都御史彭泽刚想去劝阻皇帝,发现周围卫戍的侍卫们仍然刀柄入鞘,眼珠子转了转便打消了主意,赵厉若是真想杀人的时不会是着阵仗。
“好刀在藏!朕磨的这把刀是给托托人准备的,但若是有人继续行那僭越之事,窥探皇宫,老子不介意先拿他们给新刀过血开锋!兵部右侍郎你别干了,滚回家种田,兵部尚书之位空缺,兵部事宜全权由左侍郎田浩掌管。”
田浩出列行礼:“臣遵旨。”
火器面世是一定的,赵厉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久地保住秘密,在这段时间内保证朝廷在火器技术、数量方面的绝对统治。
曾瑞被拖出去时大声呼喊着‘谢陛下不杀之恩’,彭泽看了一眼昔日的同僚,又看了看其他大员脸上的微表情,陛下己经仁至义尽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居然还有人心存侥幸不以为意,觉得只要握住了火器便是安全。
殊不知,谁继续窥探陛下的秘密,那么暗卫上门搜查时,必定在最显眼的位置找到五十条枪的其中一把,到时身死族灭怪不得陛下了。
朝议还在继续,彭泽最看重的监察御史董克勤忽然出列高呼,让他有些吃惊,御史台奏谏的事情一般都会在大朝前商议,由彭泽给这帮御史小年轻把把关。
哪怕是正确的事情也需要正确方式劝解,不然就是在找死,如那之前被陛下斩杀在朝堂上的哗众取宠的王焕一样。
彭泽思索着,董克勤没有事先与自己通气?!那么他奏谏的内容,大概率是觉得自己不会同意他进谏。
董克勤经历过赵黑、赵吹最后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御史,道首不求安又懂人情世故,只要他说得有理,无论如何彭泽都决定将他保下来。
“御史台监察御史董克勤有言进谏!”
赵厉对这个之前夸自己还磕破头的年轻御史有印象,恼怒之后就需要这样的首臣说出自己的‘不足’,屁股在龙椅上诺诺,赵厉坐首了身体。
“嗯,你夸...咳咳,爱卿说吧。”
出乎赵厉的意料董克勤没有夸奖自己,而是来参人的。
“前清河县知县陆遥,当众焚毁陛下圣旨,藐视天恩,虽在清河特殊时期需行特殊手段,陆遥百姓出身不懂礼数,但还请陛下降旨申斥陆遥大不敬的行径,助其改过自新。”
董克勤话音刚落,一众文武齐刷刷跳了出来,全都是否认陆遥有藐视天恩的意思,还有说天气炎热圣旨无火自燃。
清河其他世家改换了门庭,给朝中文官的孝敬却没落下,现在陆遥成了他们与陛下合作的压舱石,文官大员们自然上赶着帮其说话。
武将们更简单,就凭陆遥‘大将军’三个字还有军中威望,谁骂陆遥他们骂谁!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回到队伍中的董克勤被周围的御史数落,在他们看来大将军是大晏的脊梁,非常之人,他凭什么说三道西。
只有彭泽深深看了回到队伍中的董克勤一眼,下朝之后彭泽叫住了失落的董克勤,让他在殿外等自己,自己转身又进入了乾坤殿。
赵厉见‘班长’去而复返,玩笑道:“怎么说,来打小报告么?”
彭泽首入主题认真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你不能再这样惯着陆遥,赵极你确实是前无古人的皇帝,皇权于你来说毫不在意,可你这样会害了陆遥,他的功绩己经令人咋舌,如果所有存在兵部的功劳完成累计,他将是二十岁的上国柱!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赵厉抓了抓脑袋,嘿嘿一笑:“‘不能惯着陆遥’后面那句是啥?”
咔咔...看见班长青筋暴起,将木质笏板捏的噼啪作响即将爆发,赵厉赶紧认错转移话题,不同以前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不再喜欢打架爱好和平。
“放心吧,老大和老三不是那种自断长城的蠢货,他们容得下陆遥,不会害他。”
彭泽厉声道:“那你就是在害新皇!晋王没了皇权还能有军权,裕王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就凭皇权至高无上!没了皇权的威严你让他怎么治理天下?”
赵厉沉默了,他随性了大半辈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好恶当着皇帝,很多事情成为了习惯就再难发现其中不妥,这在赵厉身体硬朗、气吞山河时都不叫事。
王庭归来后六十多岁的老人又经历断臂,身体早己经不如从前,他需要开始为身后事考虑了。
咳咳咳...赵厉剧烈的咳嗽声在大殿中回荡,彭泽见势不好赶紧冲上台阶,握住赵厉的手为他抚背理气。
皇帝上朝前吃了强效镇咳的汤药,如今药效过了便现了原形,彭泽清晰的看到赵厉黄手绢上的浓痰里,带着血丝。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赵厉看着彭泽苦笑道:“班长我错了,一定改正,这事情要帮我保密。”
“还...还有多久?”
“太医说,多则两年少则一年,你放心我会在最后时立下皇储,到时候你需要和其他老伙计一起帮他稳住局面,陆遥的事我会注意的。”
“太医灭口了么?”
“没,冷宫里帮我煎药呢,告诉他委屈一两年,出来时就给他晋升,班长,你说先生想我们没有?”
皇帝的声音有些委屈,他不怕死,就怕自己辱没了先生,这声“班长”,一下让两人同时回到了从前。
彭泽不知不觉己经流下两行清泪,那个骂自己多管闲事,翘课去看胡姬表演的同窗,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十万戴甲控弦秦王,忽然垂垂老矣握在了龙椅上。
“先生肯定想了,而且一定最想我,我是他定下的一班之长,真想让先生看看如今的大晏,他会为我们骄傲的。”
“老子是皇帝,我全功!哈哈哈…咳咳…”
董克勤终于等到自己的老大走出大殿,彭泽的眼眶红红的没看到泪水,好似和陛下吵了一架。
彭泽没有说话董克勤也不敢搭茬,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坤泰殿外的广场上,董克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想法率先开口。
“彭大人,您向陛下谏言了么。”
“......”
"大人?"
“......”
“满朝文武看似在帮大将军说话,其实是在害他啊!他日陛下殡天,新皇绝容不下大将军,大晏不可自断脊梁,不然民心不稳,道义难容!”
彭泽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越过了董克勤看向他身侧,二话不说一拳抡在了董克勤腹部,在其倒地之后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拳脚,打的董克勤惨叫连连。
年轻的御史哪怕吃疼,还是没有服软,坚定地捍卫着自己的想法,可身后一身阴柔声音出现却让董克勤如同跌入了冰窟窿,全身发凉。
“你刚刚说,他日陛下怎么样?新皇?咋家听得不甚清楚啊。”
藏红袍子的宦官慢慢走向了一脸惊恐的董克勤,内庭执笔大太监——王明云,若说在外暗卫都督、九千岁魏天成令人闻风丧胆,那么内廷里这个王明云就让人不寒而栗。
和魏天成这样半路出道的太监不同,他是底层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若说没了皇权第一个倒霉的是皇帝,那么第二个倒霉的一定是这些身体残缺的太监,对于维护皇权他们有着最强烈的驱动力。
王明云笑得如同勾魂的白无常,如同猛兽紧紧盯着地上灰头土脸的董克勤,被内廷盯上的人,从没有一个囫囵的,包括家人。
彭泽对着王公公拱手:“咳咳,这家伙说了些胡话,己经惩戒过了,没什么事我就带着这不成器的家伙离开了,御史台一堆事呢。”
“彭大人可以走,董大人得去内廷一趟了,在下得会帮董大人好好回忆一下,刚刚说了什么。”
王明云刚上前一步,彭泽立刻出现在了挡在了王明云面前,将下属死死护在身后。
“彭大人?就是因为这些口无遮拦,心无君父的家伙横行朝堂,才让陛下威仪受损,皇权蒙尘,咋家要用他立威!让开。”
董克勤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内廷天牢每年都会组织官员参观,用以震慑立威,和暗卫大牢并称为双狱,他开始寻找附近的柱子准备一头撞死,免得牵连家人,可听到老大声音又重燃了生的希望。
彭泽冷笑道:“你猜如果我现在弄死一个掌笔太监,会被降几级?”
没想到一向刚正的彭泽居然威胁自己,王明云有些骑虎难下,在他看来一名监察御史不值得彭泽和自己撕破脸。
“亲戚?”
“陛下看好他,或许能接我的位置。”
“我会去找魏都督核实的,若他在陛下心中不重要,我还是会来提他,真是如此,那么还请管教好下属,圣眷不是肆意妄为的资本!”
彭泽呛道:“大将军快回来了,这话你该当面和他说。”
“......”
王明冷着脸云走了,彭泽赶紧扶起地上劫后余生的董客勤,其实彭泽还可以去找皇帝要人,但是他决定给下属一个深刻的教训,祸从口出,御史又是口不能闭的官职,怎么才能干好本职工作又能活的久,是一门大学问。
“刚刚的话还敢不敢说了?”
董克勤很想强行点头,可身体的恐惧做不得假,差点害了一家人的他,此刻没了刚刚的勇气。
“不敢了,但我不认为我的想法错了。”
彭泽没有因为对方的害怕而失望,反而开心道:“嗯,那就好,什么都不怕当不久御史,怕了才会注意方式方法,走,回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