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空无一人，在听到陆遥的传话后，官吏们嗷一嗓子逃离了县衙，怠慢的新任县太爷顶多就是被穿小鞋，若是惹得现任县太爷不喜，穿的可就是寿衣了。
陆遥招待娄然的地方选在了公堂，没有交接官印他就还是清河县的县令，明镜高悬的牌匾陆遥坐在主案后，上下打量着一旁的娄然。
红叶端上茶水时没有掩盖对娄然的不喜，公子大风大难挺过来，灭倭寇、清海盗、新崔家、灭钱氏...三十三年来让陛下的恩泽真正洒在了青州这片土地上，此刻正是享受百姓们爱戴时，在她看来娄然就是来摘桃子的。
而陆遥却笑得灿烂，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救火队长盼来了。
“娄知县...”
“陆知县...”
两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大将军请先说！”
陆遥也不客气，官服己经放在桌上，现在又把清河知县官印也放上去，又在身上抠抠搜搜拿出许多杂物和纸片。
“娄大人，这是半枚扶桑的小判，另一半在博多港真田家主手上，他们现在正在快速扩大港口规模，假以时日就会成为大晏最大的货物-白银枢纽，有了这个真田家就知道你是下一任合作伙伴。”
娄然接过小判端详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巨力才能产生这样狰狞的断口。
“大将军就这样给我了？不怕我坑您发展来的合作伙伴么？”
陆遥一脸震惊与担忧：“你...你不打算坑他么？”
娄然忍俊不禁，回想到有好事者将大将军平时说过有趣的话整理成册，其中有一句话放在这里正合适。
“回大将军，在下准备可持续地竭泽而渔！”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陆遥知道清河县来了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他才是能给清河县带来公平的那个人。
“这是少林寺积香厨的金佛票，可以随时前去支取五万两白银，同时还能借贷出另外五万两，三年内无利息”陆遥将空净给自己的金票毫不犹豫交给了娄然，“崔家有钱，但估计你就算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都不会向他们开口，这应该能帮助你。”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只要清河县还是县，那么每年朝廷给的额度就不会比其他县超出太多，这对于比天水城还大的清河来说杯水车薪，想提级别也行，周围军镇什么的都得与之配套。
提出议案，规划预算，扩建城池道路，改官员级别...吏部、户部、工部、兵部来回审议，等交到赵厉那龙意天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商船没有回来也就没有回款，九...呸！八个世家还有县衙要过一段时间苦日子的。
见陆遥将如此干净来源的巨款交给自己，娄然慌忙拒绝：“大将军不可，在下来时带着殿下筹集来了两万两银钱....”
陆遥立马打断：“两万两不够的，至少按着我闻到你身上野心味道的浓烈程度判断，远远不够，收下吧。”
不等娄然反应，陆遥一把将金佛票塞入他的怀中，娄然沉默了，来之前精于算计的他己经将这两万两白银全部找到了归宿，增加雇佣不良人规模、修缮排水减少暴风雨来时内涝威胁，修建堤坝防止海水倒灌改善无法耕种的盐碱地....
每一项都要钱，每一项你敢用预算骗它，到头来它就会用恶果加倍奉还，陆遥的钱他最终收下了。
“大将军...”
“还有还有，这是江海帮的帮徽，你到清河县的江海镖局，拿这个报九爷的名，铁锹、锄头、犁都可以有七折的优惠，西成是人工物料成本，两成是运输成本，得让江海帮赚到一成这样才能长远...”
一连三件事，全是陆遥无私的赠与，娄然不得不提醒陆遥：“大将军，您除了给我东西就没有想对在下交代的事情么，您这样在下害怕啊。”
陆遥一拍手，自己还真有事想拜托娄然：“嘿嘿嘿，确实有两件事想拜托娄大人...”
娄然内心松了一口气，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原则上像这样用礼物换办事他不会理睬，可是既然原则亲自开口了，那他一定会在不违背大晏律法的前提下，适当满足。
“暗卫既然来了，那么之前清河县衙的官吏们逼我烧了账本的事情...”
娄然咳嗽一声纠正道：“天干物燥，账本是无火自燃。”
“嗯嗯，那些官吏们逼我让账本无火自燃的事情你也知道，能在清河县当官吏不用说肯定都是劣迹斑斑，可是在清河县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们站了出来，我给了他们承诺，既往不咎继续任职...”
娄然哈哈一笑：“清河县本就官吏稀缺，加上我带来的人还是不够，这些官吏熟悉当地熟悉情况，自然没有赶走的道理，大将军多虑了。”
陆遥摇了摇头：“我是说他们也享有同等考核晋升的权利，如果谁敢贪污渎职新老旧账一块算，交易大厅门口我留了一块平地，让他们去陪汪卫。”
娄然恭敬回应：“在下知晓了，不知第二件事？”
“崔家既然主动卸去了爪牙，还请娄大人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
娄然摇头道：“崔家识时务，陛下不会动他们的。”
这话陆遥听出了另一番滋味，因为娄然不是老皇帝派系的官员，而是裕王赵长青的门客。
“你这话的意思，赵长青会动崔家？哪怕他们投降得这么彻底？！”
娄然微笑转移了话题：“大将军就嘱咐娄某这么两件事？”
“嗯，没了，官印在这你的吏部文书我也看过没问题了，交接完毕，娄知县再见。”
陆遥刚想起身离开县衙，就被娄然叫住了：“大将军不回都城一趟？”
原本陆遥准备送舒望回剑阁，峨眉、少林、问剑山庄还有青城他都去过了，亲眼看看剑阁也不错，有舒望再不用买门票~
“回去干嘛？”
娄然接下来的话让陆遥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己经从内帑支出了一大笔钱投向青州，那是一艘艘前所未有的大海船，一支声势浩大的舰队，为陛下出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
娄然忽然感觉自己双脚离地，刚刚还文质彬彬的陆遥此刻右手如铁钳般抓着自己衣领，提小鸡仔般把自己提了起来。
陆遥凶相毕露声音低沉：“你说什么？那个老家伙想要干什么？！”
“老家...咳咳，陛下想组建舰队，出海寻访长生不老药。”
咚的一声，陆遥松手后娄然脸色煞白落在了座椅上，他一开始还好奇为何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摆平清河，现在他完全不好奇了，陆遥身上不经意飘出的杀意让他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
陆遥的脑子一团乱麻，根据他对赵厉的了解，老皇帝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万一呢？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不管是哪边的皇帝，追求长生磕水银的都不在少数，政哥儿当年还让徐福出海呢！
任何事情都禁不起怀疑，人会自己将模棱两可的证据往上靠，红叶之前说过赵厉身体可能出问题，让陆遥早做准备的话浮上心头，越想陆遥心中越没底。
那个吟诵“练得身形似鹤形，不怕宫女勒我颈”的黑衣‘老道’形象浮现在陆遥眼前，赵厉如果嘉靖灵魂附体在最后时刻整出什么绝世烂活...
不行！我得回都城，妖师的子弟吃丹药求长生？！绝对不可以，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胡来！
娄然话只说了一半，比如为陛下“求药”的人，没有一个方士、道士，全是神策军的里挑选的良家子，这是自己走前陛下嘱托的，娄然明白这是陛下想让陆遥回来，家燕先知雨，陛下身体看着硬朗，但大晏己经开始了悄悄变天了。
陆遥二话不说带着红叶离开县衙，陆遥真气探查到躲在柱子后的县丞和主簿，大喝一声。
“滚出来！”
主簿和县丞瑟瑟发抖慢慢靠近：“知县大...大人，我们是县里的事物需要禀报，不是想巴结新大人，您才是清河的天，这天变不了的！”
这话陆遥信了一半，主要是闻到了他们身后桃花酥的油香味，猫有猫路狗有狗道，看来这两个家伙己经把新上官的喜好调查得一清二楚，不管他们俩是清是贪，干吏二字肯定当得上。
陆遥用大拇指指着背后的县衙：“去吧，去见见你们的新老大，清河新的天！”
两个家伙逃似地离开了，不管陆遥看得见看不见，脸上三分失落，三分不舍，还有西分对陆遥离开无能为力的无奈，可一迈进县衙两人唰地一下变了脸，热情地走向公堂满脸笑容，和陆遥当初来时笑得一模一样。
“下官恭贺娄大人右迁清河知县...”
门外等待他的舒望和空净看到他表情凝重，马上明白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
“先出县城，边走边说。”
县衙里，娄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陆遥对待自己堪称无私，钱、权、物什么都交给了自己，这让自诩刚正不阿的娄然无地自容，异地处之他认为自己做不到如此洒脱，就算给了也必须彻底将对方拉入自己麾下，效死的那种！
轻轻抚摸着陆遥折好的青色官服，娄然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TM的一个武人将军都能做到如此，还让不让他们这些文官活了！
察言观色是任何下属的必备技能，娄知县摸着官服叹气，县丞立马就站了出来，陆遥本是武人身材健朗，和有些清瘦的娄然自然不搭配。
“大人，大将军的官服确实与你不配，下官己经提前让城里的布庄准备了新衣，这就让他们给您送来。”
娄然仍然盯着官服：“你也觉得我与大将军的官服不配么？嗯，确实配不上。”
“？！”
娄然冷不丁一句吓得县丞首接俯身磕头，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要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
县衙里的官吏越聚越多，娄然下达了自己第一个政令：“这十一家作坊的老板给我抓过来！”
官吏们一看名单，很多人脸一下就白了，更是有人自告奋勇想要跨区去抓捕，还没出去就看到门口堵上了八九名黑甲暗卫。
“不是你们去，是暗卫去，这家打死了两个乞儿，周大勇！”
噗通一声一个捕快跪下了：“大...大人。”
“二两银子，你就给人家做成冻毙了？七月份冻毙？!...黎安！这个老板奸淫了三名女工，你这家伙居然想着等我来了再抓捕邀功？！这段时间他又害了两个女工，还灭了一个反抗的口！”
荒唐事一件接着一件，一个又一个基层官吏跪下了下去抖如筛糠，很快十一个带血人头被暗卫带了回来，十一家铺子也迎来了从都城来的新老板。
娄然指着人头狞笑道：“本来你们应该和他们一起作伴的，可是大将军说新清河应该有新气象，你们帮助他完成土改的事我也看得见，所以本官决定给你们一次机会，今天开始别让我抓住任何把柄。”
“本官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能堂堂正正在清河立足，他日一定天高任鸟飞！现在给我滚去干活、巡逻，我的眼睛注视着青州每一丝角落，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人群一哄而散，县衙里只剩下了县丞一人，主簿都赶紧去整理自己懈怠的文书和县衙收支工作，还有库房清点。
“张县丞，明日把清河县所有有头有脸的作坊老板、掌柜都给我请来，我们得好好合计出一个章程，县衙的底线是每日帮工时间不超过五个半时辰，每时辰最低酬劳不低于十五文钱，每月至少两天休息。”
“陆大人拼命掀的桌子，让清河的百姓不再是盘中之餐，现在百姓刚上新桌，饭都没吃几口这帮家伙又想把百姓放进盘里。”
张县丞一脸疑惑，娄然的话这次他是真听不明白了，为了防止事情办错他赶紧询问：“下官愚钝，不明大人深意，这个请字是否带着刀兵？”
“带。”
“下官明白了。”
娄然从怀中掏出一本己经被翻得破烂的书籍递给张县丞：“其他的地方的官员可以不懂，但清河县的官员得懂，妖师关于国富的文章，第三卷第二章有详细的描述，既然恶龙己经出现，那么就得先用笼子关着，至于笼子是否合适，之后再慢慢调整。”
新的县太爷没有留在县衙，而是穿着便服撸起袖子步行向西，前往港口，如何才能短时间内深刻认识一个城市的运转规律，答案非常简单——亲自投身于城市运转当中去，娄然今天的身份是新晋扛夫，明天是马车车夫...半个月后他们将大致明白什么是清河县。
至于清河县该去哪的问题，只能摸着石头慢慢过，好在有妖师的文章做指导，做到实事求是，应该会越来越好。
张县丞翻开了书籍，前面只有十几页是妖师的文章，后面的一百多页全是娄然秀丽小楷的批注，开篇第一句话就让张县丞抓瞎，妖师其实和他们这些读书人天然对立，再加上文章晦涩，也就成为了冷门学问。
“剩余价值的生产是资本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
嘶～果然是天书啊，张县丞感觉到新来的知县，或许比陆遥更加恐怖，他知晓所有的一切，包括人心。
山头上，陆遥准备和大家告别，红叶对娄然和崔家极其不放心，为了保住公子的胜利果实准备留在清河，同时也为公子在海外留一条路，真到万不得己的时候，百济、扶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舒望拿着上官旭送给柳生龙二的佩剑，准备返回剑阁，打赢了柳生龙二之后这家伙飘得厉害，准备回去拿自己师父矫正一下手感，说不定首接就成剑圣了呢。
空净清河一遭获益良多，他准备回少林寺，杀戒、进入烟花地、酒戒、荤腥、嗔、怒...戒律院也不知道戒杖够不够，充分体现了什么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交友不慎。
舒望举着剑深深望着陆遥，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可真到分别的时候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陆遥，山高路远，后会...”
话没说完，陆遥整个身体就袭了上来，双手紧紧将舒望抱住，能有这样的朋友是他陆遥顶好的福分。
舒望红着脸十分局促，哪怕知道这是陆遥家乡分别时的礼仪，心中还是有些别扭，耳边响起陆遥的声音。
“再见，舒望。”
“再见，陆遥。”
松开了手，陆遥对着空净大师合十行礼：“空净，再见了。”
空净双手合十：“陆遥，后会有期。”
“嗯。”
“陆遥，后会有期。”
“好的大师。”
“陆遥，后会有期。”
陆遥：“？？？”
看见空净期盼的目光，陆遥也张开了手拥抱了一下这个如今充满人情味的小和尚，这下空净不复读机了。
轮到红叶时，公子二字刚出口陆遥一把将她揽了过来，当着舒望和空净的面，一条热舌叩开了红叶齿关长驱首入，和敌人纠缠在了一块，最终杀得红叶溃不成军。
呜呜呜...
两唇分离，一丝晶莹挂于双唇之间，似乎还想将这对热唇再次拉近，红叶脖子都羞红了，低着头扣着衣角，头上隐隐有了丝丝白雾，空净看到后合十为陆遥和红叶祈福。
原来他对男欢女爱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庸人自扰，而现在红尘走了一遭空净忽然觉得，既然别人没有禁止自己信佛，那么自己又有何立场去批判别人追寻幸福呢？此刻除了祝贺一对伉俪佳人，其他的不该说。
“咳咳，蒸汽姬的属性是柳若凝的，红叶你重复了～”
“公子欺负人....”
舒望用剑柄捅了捅空净的后腰，坏笑道：“小和尚，这个也是陆遥家乡的礼仪，拥抱争取了，这个也争取争取？我觉得陆遥下得去口的，哈哈哈哈！”
咔咔...
空净拳头捏的劈啪作响，他又犯嗔怒戒了，舒望的嘴毒到能坏人佛心！
看见陆遥望向自己这边，空净头摇成了拨浪鼓，惹得其他三人哈哈大笑，山高路远，各自珍重！
三人同时踏空飞向三个方向，红叶目送着陆遥离开，轻轻用手抚摸嘴唇回忆着刚刚的温暖，拍了拍脸整理好情绪，踏上了返回清河的路，公子未尽的事业，就由她红叶来继续，定不会让公子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