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呼啸而过,站台前的座位上,与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样,江心正等待着自己所属的车次。
这里是云城站,所在地是一个自己生活打拼二十多年的城市,而今天,她打算与此处辞别了。
她要去哪儿呢?借由动车行驶的路横转腾挪,她将去往大陆北方,而后搭乘上早就联系好的业内人士的专车,最终抵达北原,一处极寒之地。
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去北原呢?这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大清楚。
在这里,她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一群愿意关心爱护她的亲朋好友,对于常人,这是一种多么安稳且舒适的生活啊。
但她不想,内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抵触,逼迫着她远去,不论何方,只要与世隔绝便好,只要无熟悉的人在身旁便好,尽管那里是北原,尽管她知道这会有多危险。
的确,她想逃避,并非逃避一座城,亦或逃避一个人,一段过往,而是逃避她自己。
她想抛弃掉过去的自己,到一个新的环境下,蹭的变成另一副模样。
她似乎很惧怕曾经的她,害怕那个总是牵挂着他人,也总是被他人牵挂着的女孩,因为她留恋这个世界太多,这个世界挂念她的也太多了。
人们都认为她善良无私,可谁又曾想,她远没有大家心目中那般坚强,也远比所有人想的要脆弱。
她也想潇酒一点啊,也想像大家一样不记忧伤地大步向前,但她做不到,这世上有太多放不下。无人允许她放下,连她自己也不许。
是的,即使己逾数载,江心仍旧无法忘怀,那年夏夜,那个失魂落魄的人,阳台酗酒,与世长别。或许她从来未从此中走出来吧,只是不愿看到,身周的人再为此担心了。
她忆起那位少年,他说:让黑夜的静,抚慰伤口。
可黑夜之后呢?黑夜之后是又一日白昼,人不可能永远安眠,人总要去面对。
所以她想,在黑夜之后,她能忘记所有过往的白昼。
人流窜动,坐在江心身旁的人都走空了,她也起身,缓步向检票口处走去。
站在队伍的末尾,面前是形形色色的人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陌生的。
她是在一个月之前辞去工作的,并以工作为由,推却了与所有好友之间的往来。
这些天来,她独行世外,漂泊不定,只为能渐渐淡去过往的色彩,求一份“新生”的纯白。
但她真的能做到吗?不,她做不到的,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位少年,在她内心最为孤寂的时候,向她伸出手,教她用自己的光芒温热自身。
他就永远站在那里,永远敞开心扉,给一个无时无刻驶于大海之上的航轮,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尚风,我不想离开你……
她如此这般地想着,可动车的呼啸声己由远方传来,警告她:你将要启程了,在那之前,把他忘了,放下吧,你会成为那个全新的自己。
他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没有她,尚风也会过得更好。
他不会来的——江心迈步向前,那辆载她远去的动车就要来到。
“呼,呼。”陕西省从身侧传来,随之而出现的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去,总算赶上了,该死的臭老板,不就是打搅了他和小三的偷情吗?一点小事而己就把我给开了。哼,等我去北原发了大财,收购你家公司,让你去做扫地工呀!”
“风?”声音颤抖的,江心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
“心?你怎么在这儿?”尚风惊奇地看着她。
随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背过身去,小声切语道:“哎呀,尚风你伤怎么搞的?那么丢脸的事,都让人知道啦!”
江心见他这副模样,鼻头微酸。她怎么不会知道,尚风在装,他那老板单身五十年,半点女色不沾,又怎会与小三有勾当?
她知道,尚风在骗自己,不想让她担心。
而她,也不会去戳被这个谎言。
“没什么,工作上碰到了点难处,只好,去大陆北方踫踫运气啦。”江心笑着答道。
“豁,真有缘分呐!我正好也要去那边,一起吧。“尚风的眼神温柔。
他也知道,江心在骗自己,而他,也不会去戳破这个谎言。
“嗯。”江心点点头,靠到尚风身旁,手捧了捧他那有些干燥、带着疲惫的脸,“一路跑来,很累了吧?”
“呵,不累。”尚风柔声道,粗糙的手放在她的手上。
如此相似,同样是他,再次走进她的心。
江心又想起了那个晚上,自己在少年的劝慰下沉沉睡去,可在醒来后,身边是摸不着一切的暗。
没有月光,是凌晨时分,窗外是浓浓的雾。
“尚风,你还在吗?”不知为何,少女扑向门边,如此渴望能有一个人去同应。
嘀嗒,嘀嗒……没有回应,只有从房檐上滑落下的雨滴,在回响。
风很冷啊,少女裹起单薄的衣物,缩成一团。
她好怕,她好怕那个少年离开了,好怕再也无人能够走近她。
可少女又在强求什么呢?现在可是凌晨了,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没人有义务去一首陪在她的身边。
江心你就知足吧,有那么多人肯去帮你,就别再指望什么了。
寂静良久,就在少女的意识再度昏沉之际,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这么的轻,又是这么的清晰。
“江心,我远在。”
就像他说过的:我会一首等你走出来。
感受着来自尚风掌心的温度,江心释然了,她终于想明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在黑夜之后是什么呢?尚风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
在黑夜之后,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在踏上新途的站口前,一首等你。
亦安居外,江心拖着尚风残缺的躯体,缓慢地行进着,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风,再坚持一会儿,就快了。”江心全力地道,既是对尚风说的,也像是告诉自己的。
江心的身形不稳,每一步都走的艰难,看似就要塌下去。尚风早就发现了,在江心抱住自己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身上伤痕,遍体都是。
他无法想象,江心一个柔弱的化度者,是如何能从冰御们的围杀中出来的。
江心现在,得有多痛啊,她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信念,来到尚风身边,拼死也要救他出来,即便,这是不可能的。
尚风竭尽全力地保持住神志,不愿像江心说的那样体息哪怕一下,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闭上双眼,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无法改变,但死亡的时间不应是现在,他还想在她身旁多待会儿,一秒也好。
无尽的冰御从身旁逝过,奔向亦安居,对孤行的二人视若无睹。
尚风的思维很慢,他这才渐渐发觉过来:相心仪早就破损了,可笑自己还苦守了那么。
不过,那己经不重要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倚在所爱之人的肩上,这便足够了。
寒风在肆虐,撕扯着两个虚弱的灵魂,欲想将其分离。
江心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无法挪动半分。
“尚风,你还在吗?”像曾经一般,江心问出了同一样一个问题。
“鸣,呜……”尚风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尽全力,蠕动身体,贴到她的耳边。
“风,谢谢你首陪在我的身边。江心'真的好爱你。”江心温柔地抚过他的头,忍不住流下泪,“云哥说过,‘离别的话,就要快快乐乐的’,我猜,你心中也是这么觉的,对吧?”
“可我现在,好难过,真的真的好难过,对不起,我总是率先软弱下来的那一个,无法跟你说些安慰的话。我……”
江心的话还没有说完,在尚风那无神的混浊双眼中却有了色彩。
他使出全力,如就要诞下的婴儿渴望外面的世界,他的神色痛苦,而又带着新生的希冀。
混着滚烫鲜血的手,拥住了她,抱得那么的紧。
江心,我说过的,我会一首等你,无论先倒下的是谁。
江心闭上了双眼,没有反抗,而是尽情地接纳。
她总算明白了一点:在所爱之人面前,不必固作坚强,不必因过分的依赖而感到自责,因为他(她)爱你,这便己经足够。
爱,是一个互相走近的过程。正因为人始终无法真正抵达他人的心,所以才要爱,要一首走近下去。
与他一样,她会一首等下去,等说出那个“我爱你”。
这并不算晚,她会一首等,等到热芯不再远转,等到冰雪将此处覆盖,等时间将他们化作坚冰,刻下这永恒的爱。
所以啊,在黑夜之后,我会一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