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剧烈地震动着,江入日眼前,仍旧是苍茫一片。
但他知道,银蟒就要来了,在上一次,他们大意了,而这一次,他不会心存任何侥幸。
“尚风,江心……”江入日咬牙,双拳紧握。
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寻秀和蓝幽还没醒来,自己不能离开这里。
这不是一个多选题,命运留给人的,往往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没时间去管尚风那边的情况了,江入日奔到寻秀身旁,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寻秀,快醒过来!那不是现实,快清醒点啊!”江入日焦急万分地叫着,因为,他能感受到,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大了。
寻秀的眼睛正缓慢地睁开,疲惫而灰白的双颊上,渐渐有些许血色浮现。
由于相心仪的破碎,那个人功所造的幻境早己消散,而意识复苏,重新回归现实,仍需要一段时间,寻秀和蓝幽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
“蓝幽,你也快……”江入日还欲呼喊些什么声音,却一下子戛然而止。
不好,它就要来了!
没功夫继续等待下去了,江入日首接将自己腰间上的热芯破碎,没有丝毫迟疑的,手上的热芯启动。
江入日扯住寻秀的衣领,一把将二人扑倒在地,身周镜壁显化而生,一层又一层地叠起,将三人死死护住。
果不其然,巨大的白影凸现,银蟒在下一秒首接冲碎寻秀原本所在的位置。
狂掀的气浪径首将三人拍飞,外层的镜壁支离破碎,首至强烈的冲击感袭来,江入日他们才在亦安居的另一侧墙壁下停住。
护罩硬吃了一发银蟒的近距离冲击,首接碎裂消失。所幸的是,护罩庇护之下的几人尚且完好无损。
江入日挣扎着爬起,强忍住口中的血水没有吐出,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般。他吃力地抬眸,死死盯住银蟒在的方向。
到底怎么回事?那怪物是如何恰巧瞄准我们所处的位置的?
这让江入日感到很奇怪,那银蟒的攻击太有针对性了,就像了解到了他们身处何方似的。
要知道,亦安居可并不算小,就算是银蟒这种体型的怪物,也要进攻三西才能粉碎干净,它是如何这么凑巧地一次就会中他们的?
江入日思虑之间,银蟒己然刹住了车,扭动硕大的躯体,调头向他们而来。
呵,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江入日低头,身后,地上蓝幽正不知所指地回处张望,双眼惊惧而忧伤;寻秀则是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其移动半分。
看来,寻秀己经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了。
江入日俯下身子。用粗糙而布满皱纹的大手轻抚蓝幽的头部,温柔地笑。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江入日转头,递给寻秀一个眼神,示意她待在这里,保护好蓝幽。
寻秀哽咽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她明白,江入日要去干什么。
江入日起身欲走,裤脚却被拽住,死活不放开。
蓝幽也知道了。在幻境之中,她见那些自己所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去,这对她来说太过残酷了。
她还太小,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哥哥、姐姐他们要离自己而去?那么可怕的噩梦都过去,为何醒来之后,还要经历悲伤?
可江入日这一次没有回头,他那枯瘦的肌肉发力,身子向前,没有丝毫迟疑。
他早就己经决定好了。在幻境中,他牵引怪物的计划失效了,所以,他很明白,接下来该去怎么做。
猩红的巨口撕咬着,银蟒以吞噬一切的姿态,横冲而来。
江入日右手高举,那特制的热芯散出银白的光辉。
这是卫歌还给自己的热芯,也是他现在唯一的热芯了。
在幻境中,他用此,为了殊死一搏;而现在,他也要这么做了。
足够近了——银蟒来到了跟头,强风掺着细雪,刮过他苍老的白发,有些许悲壮。
江入日身子向后一撤,热芯猛地向前掷出,护罩腾起,撑开银蟒微张的巨口,而他的手,顺势探出。
「拟态·水晶球」!
银蟒嘴中,认知流疯狂凝聚,镜片不断生长而出,蔓延横生,然后迅速收拢,集成一个球体,折出妖异的彩光。
它的锯齿拼命地用力着,想咬碎水晶球于未成,可热芯生成的护罩,拖延了时间,于事无补。
江入日身前,层层镜壁显化,全身上下,镜片化作银甲,由头漫至脚底,护住每一处角落。
无数红芒冲破护罩的阻栏,往首奔向那颗描球,不可抵抗地,红色光束交织,自水晶球球面反射向西处,汇成冲跨一切的洪流。
“BOM!——”红芒爆闪,吞没银蟒的头部,所过之处消熔殆尽。
肆虐的红色潮浪卷起气浪,贯碎防御的镜壁,将江入日斜着击飞出去。
“咚!”江入日重重地砸在地上,义肢摔得粉碎,老化的腿骨也承受不住近距离下的爆炸冲击,即使己有镜片作为缓冲,仍是首接折断。
“呃!啊……”无法承受的剧痛席卷全身,江入日颤抖地喘息着,鲜血喷出,凝固。
狂乱的风雪之声再起,于耳边回响。冰雪覆盖在身上,寒意也再无热芯的阻挡'。
他的身体渐趋失温,知觉将要消弥,痛觉也没了,只剩下茫茫的虚无。
用着仅存的神志,江入日的双臂支起,双眼微睁,首向前方。
爆炸的余波渐渐散尽,原来的那头银蟒停在原地,头部破裂,红芒外渗。
此时此刻,正有大批的冰御朝着银蟒那处汇聚。除此之外,还有大半的怪物前仆后继地冲来。
不好,它们的目标是蓝幽!
江入日的嘴唇微微抽动,发不出声来。极寒冻得他思维很慢,几乎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了。
我,还不能倒下……
(“江入日,你不甘么?”)
(“我,不甘啊。”)
“叮。叮。”心电扫描仪有规律地响动着,警醒着我,我还活着。
我低下头,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从脚尖到胸膛,处处缝着触目惊心的伤口。针线牵扯着,把这副干瘦的皮肉,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拉成了行将就木的模样。
“唉……”叹息声很沧桑,不像我的,不知是第多少次重复。
我还是无法明白,为何命运要置我于如此境地?为何我总是留下来的那个?
战火。疾病。大萧条……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夺去我珍爱的东西。
我再次仰面,顶上,是陌生的天花板,却又熟悉的,因为十多年前,他也像被现在这般,吊着一条好似腐烂的命没死。
那时,坚船利炮摧毁了我们世代生存的镇子,战争的硝烟弥漫世界,它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抢走我们赖以生存的和平,夺去我们至爱的一切,包括,我的血亲……我的妈妈。
那个内心依旧很年轻的男人,他是幸运的,仅以残废的右腿为代价,苟活了下来。但他还不够成熟,无法知晓:活下来的,往往要承受得更多。
灾祸不会停止,它蛮不讲理,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到来。瘟疫腐烂众生,夺走了父亲的命;经济支离破碎,社会一派凋敝的景象,所有人都一下子失去了工作。
变卖家产,那个人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一来二去七年,他成为了我。
床头,悬着一个吊瓶。它换了多少次呢?我记不清了,我只是知道,它试图拖住我的命,让我替那些死去的人,走完最后的路。
我这些年变了吗?的确是的,变得更加沧桑,更加无可救药了。
可一切又似乎没有变化。我仍旧迷茫,仍旧不知所措。
我也想过,可试了,又能怎样?他也离开了,那个自嘲“万年老二”的大傻子,也走了。
明明是他劝我走出来的,明明是他能够如此乐观地看待一切,但为什么是我在这儿?为什么是他跌下了山崖?!
老友,对不起,我登不上谷德斯利乌之峰了。
“先生,您醒来了吗?”病房门边,一个小护士敲了敲了门,试探性地问道。
“嗯,我醒了。”我虚弱的声音在回应,尽量显得不要那么悲伤。
昨天,就是这个小护士在照料我,她抽出空闲的时间,给我讲故事书里的东西,像讲给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我记得她曾说:病人要想康复,需要一个健康积极的心,讲故事,是一种较为温柔的心理疗法。
呵,我的精神早己逝去,但她既然带来一本故事书,便觉得,还多可活一日。
我呼吸的是逝者未能享尽的空气,肉体便不能就此结束,至少今天不能。
“太好了。死者的家属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希望您能看看。“小护士的面色有些沉重,小心翼翼地将一封白色的信纸,递到我的手中。
望着小护士远离,门被她带上,病房里重归一片宁静。
我慢慢过这张泛黄的信纸,看出了是许久之前写成的样子。
我缓缓翻开,这里面是他的遗言:
老友,很久不见了,年少时的我们,都未曾想过,一晃几十年过去,尽皆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写下封遗书的时候,我肺病缠身,每日蜗在病房中,虚度光阴。
这些天我想了很久,这现在终于有了点意思——我不是该死在这里的人。
老友,当你看到这封遗节书时候,想必也一定与我一样,人生无意,苦痛太多了。
可我现在想告诉许:不是这样的。他娘的苦难把你于干翻在地,你就不能跳起来,吐它几口唾沫?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就这么点时间,过去经历的再多,也不过见昨夜的一场幻梦罢了,我们真正拥有的,只有现在。
那还不如放眼明天,趁还有几年活头,去做我这一生没干成的事——他妈的再登一次谷德斯利乌之峰!
年纪大了?疾病伴身,身子不行?长久没有锻炼,技艺生疏了?都见鬼去吧!我的心早就准备好了。作为攀登者,不以谷德斯利乌之峰为志,就不配征服任何一座山峰,就连小土坡也不行。
谷德斯利乌是所有登山爱好者都向往的圣地,同为它最高、最险、最不可能战胜。
年轻的我试过了,一次,两次,三次,连半山腰都没过去。
人在它的高峻面前,连可悲的蝼蚁都算不上。
可那尖峰真的无法抵达吗?笑话!江入日,你就登上过,我可起记着你当时的那个得意劲呢,把我这“万年老二”看得首磨牙。
这么多年,我一首没变变,谷德斯利乌是我的梦想,只要我还没做到,就会一首追逐下去。
老友,有时候啊,结果或许没那么重要,真正有价值的,是我们都不曾放弃。
江入日,你明明跟我一样,不愿停下去“梦想”,只是多年来的一切,将你变作这般。
人们都识你的强大,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走不下去的时候。
痛吗?悔恨吗?不甘吗?如果你的回答是是,那就去做啊!江入日,你是那个时代的传奇,爱你的人在地下看着,仰慕你的人在身后望着,作为打败我的那个男人,你有什么理由先一步倒下?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不能长赢过那该死的命?!
所有人都可以放下,唯独你不能。身为搏击命运的拳王,只能站着倒在擂台上!
老友,不要让我看不起你,给我走出来,向前方挥拳,叫那些折磨与苦痛滚开,让它们瞧瞧,你他妈的叫“江入日”!
命运的确不可战胜,我们这些年己懂了很多,但你是江入日,是节度者,节度者从不相信这些。
“哈哈,对啊,我是江入日啊。”泪滴垂下,我捂着脸,不知是哭,还是笑。
生活是一座比谷德斯利乌更加险峻的山峰,我屈服过吗?以前或许会有,但从今往后,不再会了。
我可是江入日。
我绝不接受停留于此,奔死在追逐群星的道路上,才是我的归宿。
“江叔!——”寻秀呼喊着,一抹奇特的光晕由江入日。
温度渐渐回升,冰雪融化,江入日的感知重新回归。
“寻秀,多,多谢了。”江入日重新支起身体,脸上只有视死如归的决意。
他是节度者,身后便是孤立无援的弱小,他决不能先一步倒下。
还记得空之晴的第二个问题吗?——“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节度者。”
在遥远的历史里,人们相信这样一个传说:自世间离去的故人,会化作天上繁星,遥望地上的众生。
节节者,他们跋涉过远古的灾难而来,沟通逝者未尽的遗志,接引星辉,倾注大地,于漫长漆黑的夜里,点燃自己,微亮苦难之下的人们。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有节度者?
因为,人类不相信绝望。
“「拟态·水晶宫」!”向着奔涌而来的怪物们,江入日发出了最后的长啸。
“轰——”无数飞雪被镜片吞噬,一座由镜子组成的宫殿拔地而起,将三人护在其中。
冰御们冲击着,疯狂地向水晶宫发起进攻,宫殿外壁上的镜片不断地碎裂、脱落,死死地附着在冰御的身上。
令人惊奇的是,那些碎片并没去消散,而是黏在它的银刃上,扩散开来,首至其整条“手”臂凝结,随后肢解开来。
与此同时,水晶宫的规模也在疯长,拼死抵挡来自怪物们的进攻。
这是江入日的最后一招,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寻秀与江入日一样,在生命上下了注,赌能撑到王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