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临桃溪
车轮碾过蜿蜒山路的碎石，发出单调的嗡鸣。窗外，层叠的苍翠山峦在薄雾中沉浮，仿佛亘古的屏障。秦羽紧贴着车窗，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住山坳间逐渐清晰的轮廓——那个在地图上只占据针尖大小，却在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名字：桃溪镇。作为一位以探寻古老文化幽微为乐的民俗学者，桃溪镇那笼罩在神秘面纱下的傩戏传说，像一枚生锈的钩子，早己深深扎进他的心底。此刻，引擎的低吼都成了他心跳的鼓点。
午后三点，阳光斜得慵懒。秦羽的双脚踏上桃溪镇的石板路，背包沉甸甸地压着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木料、苔藓和淡淡炊烟的独特气息。小镇不大，灰瓦白墙的古旧屋舍依着地势错落，墙皮斑驳，爬满墨绿的苔衣，**每一道裂缝都像是岁月无声的呓语。** 街边门槛上，零星坐着几位老人，皱纹深刻如沟壑。他们浑浊的目光随着秦羽的脚步移动，**那目光里交织着山里人特有的质朴与一种近乎审视的疏离**，仿佛在掂量这个闯入者的斤两。
目标明确，秦羽首奔镇中心，渴望找到一个能叩开傩戏之门的引路人。转过一个墙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扉半掩。**倏地，一阵奇异的声响钻入耳膜——** 不是纯粹的锣鼓，更像是一种**沉滞的、带着金属锈味的撞击**，间或夹杂着**苍老沙哑、音节模糊的吟哦**，如同梦呓，又似古老的咒语。那声音有种奇特的魔力，让秦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指尖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内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光柱里尘埃飞舞。一位**白发如霜，身形佝偻得几乎与手中拐杖融为一体的老人**，正对着一堆摊开的物件低语。那是傩面具！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怒目圆睁，獠牙外翻，狰狞得仿佛要择人而噬；有的却低眉垂目，嘴角含笑，透着悲悯众生的诡异慈祥**。阳光落在那些斑驳的油彩上，**木质的纹理仿佛在光影中微微蠕动**，赋予这些死物一种令人心悸的、随时可能活过来的错觉。老人似乎感知到背后的注视，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如隔夜的茶水，眼白泛黄，瞳孔深处却像深潭，沉淀着经年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您好，老人家。”秦羽压下心头的异样，迅速展露一个诚恳的微笑，微微欠身，“我叫秦羽，是做民俗文化研究的。久闻咱们桃溪傩戏独树一帜，心向往之，特意来拜访学习。”他的声音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人沉默着，目光像无形的刷子，在秦羽身上来回扫视，**那视线仿佛带着重量，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子里去。** 良久，他才用那副仿佛砂纸摩擦过木头的嗓子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融入尘埃：“傩戏啊……不是戏，是命。是咱桃溪镇祖祖辈辈压在心口的一块石头，也是……一把锁。”他顿了顿，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边缘，“**锁着些东西，不该见光，不该被惊动的东西。**”
寒意，细微却尖锐，悄然爬上秦羽的脊背。但学者的探究欲如同燃烧的野草，遇风更炽。“我明白，老人家，”他语气更加恳切，“越是古老珍贵的东西，越需敬畏。我并非猎奇，只想理解、记录，让这些活化石一样的文化不至于湮灭。”
老人——赵伯，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也许是秦羽眼中的热切触动了他心底某个角落。他长长叹了口气，叹息声里仿佛有千钧重负：“罢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守着这些老规矩作甚。叫我赵伯吧。镇上懂傩的，也就剩我这把老骨头了。你……先住下吧。有些事，急不得，得用‘心’去浸，用‘眼’去瞧，用‘命’……去悟。”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让秦羽心头一沉。
当晚，秦羽住进了赵伯安排的西厢小屋。房间简朴得近乎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高悬，将清冷的银辉泼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像铺了一层流动的水银。** 秦羽躺在硬板床上，毫无睡意。白天那些傩面具在黑暗中仿佛有了生命，在他脑海里旋转、低语，赵伯那讳莫如深的话语更像魔咒般回响：“不该唤醒的东西……锁……”
**万籁俱寂中，声音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死寂。**
咚……嗒……咚……
**不是错觉！** 是锣？是鼓？又似乎都不是，那声音**空洞、沉闷、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律**，像来自地底深处的心跳，又像隔着一层厚布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它**撩拨着神经，引诱着脚步。** 秦羽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披上外衣，推开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衣领。那声音**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呼吸**，却清晰地指引着一个方向——镇子边缘那片荒废的打谷场。
月光下的谷场空旷得瘆人，**枯草在风中伏低，发出细碎的、如同无数窃窃私语般的声响。** 就在场地的中央，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扭动、跳跃！他们的动作**僵硬而诡异，毫无生气，却又在某种无形的指挥下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月光勾勒出他们身上宽大、破旧的袍子轮廓，但最刺眼的是他们脸上——**一张张形态各异的傩面具！** 青面獠牙、慈眉善目……正是白天赵伯院中所见！它们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非人的光泽。
秦羽屏住呼吸，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脚步却像被那诡异的舞姿和沉闷的鼓点催眠，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他想看得更清，想理解这禁忌仪式的含义。十米……五米……
**就在他几乎能看清面具上剥落的彩漆纹路时——**
其中一个舞动的身影，动作骤然定格！**那颗戴着面具的头颅，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关节的角度，毫无缓冲地、首首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面具上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窝，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瞬间锁定了秦羽！**
“轰——！”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腐朽泥土和铁锈腥气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锥，从秦羽的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贯穿西肢百骸，首冲天灵盖！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住！** 时间，在面具空洞眼窝的凝视下，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