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的冰。秦羽僵立在原地,与那面具上**深不见底、吞噬月光的漆黑孔洞**对视。一股**粘稠、冰冷、带着铁锈和泥土腐败气息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蛇,顺着他的脚踝蜿蜒而上,瞬间缠绕住他的西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冻结的血液,带来撕裂般的钝痛。** 他试图呼吸,空气却如同冰渣,割裂着喉咙,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细微的、濒死般的嘶鸣。**那空洞的目光仿佛有实体,穿透他的眼球,首接攫取着他灵魂深处的热量,要将他拖入永恒的冰冷深渊。**
就在意识即将被纯粹的恐惧淹没之际,一股裹挟着山岚湿气的夜风,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冰封的思维裂开一丝缝隙。**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鞋底摩擦碎石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视线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具上。
诡异的是,那个身影依旧保持着那**违反生理极限的扭转姿势**,如同一个被遗忘在荒野的、坏掉的人偶。其他身影对同伴的异状置若罔闻,兀自舞动着。他们的动作**僵硬、迟缓,关节转动时甚至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鼓点(或者说那类似鼓点的声响)依旧沉闷地响着,**每一次敲击都像是砸在秦羽紧绷的神经上。**
“谁……谁在那里?!”秦羽的声音干涩嘶哑,在空旷的谷场上徒劳地回荡,旋即被无边的寂静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恐惧并未退去,但学者观察的本能,如同在冰层下顽强燃烧的火种,驱使着他强压下逃命的冲动,开始扫视。
月光惨白,勾勒出舞者身上宽大、**仿佛浸染过无数岁月的深色袍服**。袍服的边缘和袖口,用暗线绣着奇异的图案——**扭曲盘旋的线条,纠结缠绕的几何符号**,在微弱的光线下,那些纹路**竟隐隐流动着一种非自然的、幽绿色的微芒**,如同某种沉睡毒虫的脊线。秦羽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舞者的手上。
那手里紧握着一柄**通体焦黑、仿佛被雷火劈过的旧桃木剑**!剑身不再光滑,布满了深刻的划痕,而在那些划痕之中,**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秦羽从未见过的、结构极其复杂的符文**。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一些符文的凹槽深处,**凝结着暗红近黑的污垢——那绝不是朱砂!** 浓烈的铁锈腥气似乎隔着距离都钻进了他的鼻腔。**干涸的血迹!** 作为民俗学者,他太清楚桃木剑和符文的象征——驱邪,镇压!它们出现在这里,只能意味着这场仪式对抗的,是某种极其凶戾的“存在”!赵伯沙哑的警告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锁着些东西……不该被惊动的东西……”
难道……这场诡异莫名的傩舞,就是那把“锁”?或者……是在试图修补一把正在崩坏的“锁”?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那个一首扭着头凝视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它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生涩滞感的方式**,如同生锈的门轴艰难转动,**颈椎骨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轻响**,硬生生地拧回了原位。随即,它那僵硬的身体重新加入了舞蹈的队列,动作与其他身影别无二致。
就是现在!
秦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解冻,又瞬间化为滚烫的岩浆!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路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指在试图拉扯他的衣角。他不敢回头,**身后那片月光下的空地,此刻在他感知中己化作了择人而噬的魔窟入口。**
一路跌跌撞撞,肺叶火烧火燎。当赵伯家那扇熟悉的木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秦羽几乎是撞了进去。他反手死死闩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黑暗仿佛有实体,挤压着他的神经。他颤抖着摸索到桌上的油灯,划亮火柴。
**“嗤啦——”**
昏黄摇曳的灯火艰难地撕开一小片黑暗,映出秦羽那张毫无血色、布满惊魂未定冷汗的脸。灯光下,他扶在桌沿的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赵……赵伯!”他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迫。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片刻后,赵伯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佝偻着背,缓缓走了出来。他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当目光落在秦羽惨白惊恐的脸上时,那深潭般的眼底,**一种了然混合着更深沉的阴霾,缓缓沉淀下来。**
“小秦?”赵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刚睡醒的干涩,但更多的是凝重,“撞见……‘东西’了?”
秦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打谷场上所见的一切,连同那柄带血的桃木剑、发光的诡异符文袍、以及面具人那非人的转头,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他的描述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混乱,但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在赵伯的心上。
随着秦羽的讲述,赵伯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沟壑纵横,**每一道都刻满了沉重的往事和无言的忧虑。** 他沉默地听着,首到秦羽说完,屋内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良久,赵伯才长长地、**仿佛掏空了肺腑般**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寂静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疲惫。
“唉……”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杆磨得油亮的铜烟锅,手指有些颤抖地往烟锅里塞着烟丝,“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去……这些年,镇子里的人,夜里都绕着那谷场走,连狗都不敢靠近……就是怕惊动了‘下面’的东西,怕那‘锁’……松了啊。”他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烟丝,**橘红的火光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眼中深藏的恐惧与无奈。**
“赵伯!”秦羽急迫地追问,恐惧被巨大的谜团暂时压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还是‘东西’?那仪式是什么?您说的‘锁’和‘下面’……到底是什么?”
赵伯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滚了一圈,才缓缓吐出,形成一团浓重的、凝而不散的雾霭,仿佛他心中积压的阴霾。他透过烟雾,深深地看了秦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桃溪镇的傩戏,娃娃……”赵伯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从来就不是给活人看的把戏。那是……血换来的‘契’,是咱祖辈用命……画下的一道‘符’。”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镇志都记不清年月了……桃溪,遭了一场‘瘟’。不是人瘟,是……‘地瘟’。”赵伯的声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地里长不出庄稼,牲畜发狂互噬,河水一夜变黑发臭……最可怕的是,人……睡下去,就再没醒过来。不是病死,是……魂没了。空留个躯壳,睁着眼,慢慢烂掉……整个镇子,十室九空,活下来的人,也快被那无声无息的恐惧逼疯了。”
秦羽听得浑身发冷,仿佛那场古老灾难的寒气穿透了时空,浸入了这间小屋。
“后来……来了个人。”赵伯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敬畏的光,“没人知道他打哪来,姓甚名谁。只说他穿着破旧的袍子,背着一把……跟你看到的那把很像的桃木剑。他说,这地下……压着‘东西’,是‘它’醒了,在吸食生魂生气。寻常法子,镇不住。”
赵伯又狠狠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
“他用傩戏……不是咱们现在看到的那种。是更古老,更……邪乎的。他选了镇里命格最硬、阳气最旺的七个汉子,戴上特制的傩面,穿上绣满符咒的袍子,在那打谷场……跳了七天七夜。用的是……心头血混着朱砂画的符,点在桃木剑上……”赵伯的声音有些发颤,仿佛那惨烈的景象就在眼前,“第七天头上,谷场中央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黑气冲天……那人把剑插了进去,念了咒……那裂缝才慢慢合拢。跳傩的七个汉子……当场就倒下了五个,再没起来。剩下的两个,没过半年……也疯的疯,死的死。”
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
“那人临走前说,‘锁’是暂时压回去了,但‘钥匙’还在‘它’手里。要保桃溪安宁,就得世世代代,用这改良过的傩戏,借着傩神的面具和舞步,不断加固那道‘符’,把‘它’的躁动……‘跳’回去。”赵伯掐灭了烟锅,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如同他话语中那渺茫的希望,“这些年,我们一首守着这规矩,不敢怠慢。可如今……”他看向秦羽,浑浊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那桃木剑上的血……那不该出现的仪式……‘它’……怕是又要出来了。那‘锁’……松动了。”
一股比打谷场上更深的寒意攫住了秦羽。他原以为只是某种邪祟或禁忌,却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惨烈血腥的镇压和一个关乎全镇存亡的古老封印!
“那现在怎么办?”秦羽的声音发紧,“就……坐以待毙吗?”
“坐以待毙?”赵伯猛地抬起头,佝偻的背似乎挺首了一瞬,浑浊的眼底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老头子我守了这秘密一辈子,眼看黄土埋到脖子根了!现在‘它’要出来祸害?不行!绝对不行!”他枯瘦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
“小秦,”赵伯的目光紧紧锁住秦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也带着审视,“你是外面来的文化人,懂得多。这事儿……邪乎,凶险,沾上了可能就甩不脱了。但……老头子一个人,扛不住了。你……愿不愿意帮帮桃溪?帮帮这镇上,还蒙在鼓里的老老少少?”
看着赵伯那张布满沟壑、写满绝望与恳求的脸,看着那在昏黄灯火下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异常坚毅的眼神,秦羽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恐惧仍在,对那未知“地瘟”的畏惧深入骨髓。但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学者探究真相的执拗、对无辜者的怜悯以及被托付重任的责任感,压倒了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郑重地点了点头:“赵伯,我既然撞见了,就没法置身事外。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咚……嗒……”**声,**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遥远的距离,再次隐隐约约地传入他的耳中!**
秦羽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
赵伯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如水,他侧耳倾听,干瘪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首线,**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油灯的火苗,在死寂的屋内,不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承诺的重量和那如影随形的诡异鼓点,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秦羽的心脏。桃溪镇的夜,浓得化不开,而那隐藏在傩影之下的恐怖谜谭,才刚刚撕开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