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吗?”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大概是下午没睡好,又没吃晚饭吧。”
我确实有点累,但更多的是饿。
来不及跟赵叔多说,我先去弄点吃的。
泡了个来一桶香辣牛肉面,放两个卤蛋一根火腿肠,把叉子往上面一叉,端到了前台。
夜班可以睡觉,也没有八点半就去睡觉的道理。
我们通常会坐在前台聊天,玩手机,然后出去转一转。到了十一二点,基本上不会再有人来了,再挂上有事请按铃的牌子,各自去休息。
我喜欢吃硬一点的面,开水稍微泡一下,就打开吃了起来。
赵叔认真的看着我。
“赵叔你真的不吃?”
看他那样子,我就知道他想吃。
赵叔刚才还很坚决,说自已吃的非常饱,一口都吃不下了。但是被方便面的香味儿一熏,明显咽了一下口水。
哈哈哈,我就知道。
人是很难抵御环境诱惑的,氛围真的很重要。
“你自已去拿,就在我柜子里。”我一边吃,一边说:“有香辣牛肉的,老坛酸菜的,还有老母鸡汤的。”
赵叔又咽了一下口水,起身了。
他拿了一盒老母鸡汤面。
打开,倒水,放卤蛋,然后用叉子叉住盖子,和我刚才的步骤一模一样。
但是动作不太熟练,用力过猛,差一点把面桶戳了个洞。
我觉得有点好笑,伸手过去帮忙。
“赵叔你晚上不会没吃吧,要是没吃,一桶够不够?”
“吃了吃了。”赵叔搓着手,脸上的满足不是装的:“今天啃了半只羊,饱的很。”
半只羊?
这可厉害了,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也吃不下那么多。
我给赵叔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汉不减当年勇啊,厉害。
吃着饭,不知哪家又来了人,新一轮的鞭炮哭声响了起来。
元宝蜡烛一起烧,一阵阵的烟味飘了过来。
我皱了皱眉。
再这里上班,这一点不太好。
成日里烟熏火燎的。
虽然不是在面前烧,但要是碰上西风,灵堂那边的烟味就会飘到我们这里。
当然不会那么浓,可还是有点熏人。
不过今天的味道,和往常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吸了吸鼻子,奇怪道:“告别厅那边,是不是换香了,今天味道有点不一样。”
以前就是熏人,那味道我不喜欢,就像是不抽烟的人,讨厌烟味一样。
但今天这味道,也不知怎么的,没那么难闻了。
告别厅院子里有个小卖部,卖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纸钱元宝香烛什么的,价格适中,在这里办丧事的人,通常都会在小卖部里配齐自已要用的东西。
哪怕比外面贵一点点,图个省事。
我多吸了两口,别说,感觉还怪好闻的。
赵叔也吸了吸鼻子,嫌弃道:“没有啊,还不是以前一样的味道?熏死人了。”
“是吗。”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将脑袋伸出去:“估计是我闻习惯了,今天突然感觉怪好闻的。”
不过再好闻,我也不会特意跑过去闻。
被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我要和谁家老祖宗抢香火呢。
我正在门口站着,看见远处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走了过来。
“有客人。”
我连忙回去,把前台桌上刚吃的乱七八糟的泡面盒子什么的收起来。
赵叔不收拾,却用一种奇怪的,担心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我不解:“赵叔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看的人心里毛毛的。
今天一天,不,准确的说是从昨天起,我都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赵叔犹豫了一下:“你……有没有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
我又感觉了一下。
“没有啊,刚才就是饿,吃饱了就好了。”
我今天还担心了一天,怕他身体出了状况呢,没想到他开始担心我了。
真是感天动地同事情,我心里怪温暖的。
“那就好……”赵叔说:“这人啊,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得注意点,可不能仗着自已年轻……”
话没说完,刚才我看着得一家四口,就进来了。
三个中年人,一男两女,都是五十来岁,外面罩着白色孝服,露出里面大衣边。看那大衣的料子,就挺贵的。
老太太看着有七十来岁,穿的很朴素,也没有穿孝服,也不说话,大概是老伴过世,伤心的没有力气,靠在女人身边,低着头。
几人走到面前,我照例问:“住宿吗?有定房间吗?是哪个厅的?”
“三号厅的。”最前面的男人说:“加两个房间。”
“好。”我说:“一百二一间,两个房间二百四。您是挂账还是现金。”
这个价钱,在大青山这个旅游城市,真的不算什么。
男人说:“挂账吧。”
我们旅馆,和别的旅馆有一些不一样。
正常旅馆,根据《旅馆业治安管理办法》,每一个进入旅馆的客人,都需要登记身份证。单人间住一个人,就登记一个。双人间住两个人,就登记两个。
但咱们这里不一样。
认真的说,我们这是休息室。
因为灵堂晚上必须有人守夜,但有些上了年纪的,或者身体不好的,心有余力不足,守不了整夜。
还有白天有些时候会很忙,又不是一个晚上两个晚上,硬熬,人是熬不住的。
再加上来来去去的亲戚朋友,有些开了一整天的车,也需要休息休息。
所以在殡仪馆做告别仪式的人家,一般会直接开几个房间,做几天仪式,就开几天。
比如七天仪式,就开七天房间,家里人多,就多开几间。家里人少,就少开几间。
不固定谁住,只要是家里人,谁累了谁去休息。只要在前台报自已是哪一号厅的就行。
睡到半夜要换班,就换人来睡。
有些人家里人多,十几口几十口,这个来打个盹,那个来睡几个小时,所以我们只登记一个人负责人的身份证,可以挂账,等仪式结束,火化下葬那一天一起结账。
我刚来上班,了解了这种模式之后,就提出过怀疑。
这样不是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吗?
要是好几家一起办丧事,互相也不认识,报别人家的房间号,岂不是能白睡。
当时赵叔听了我的问题后,想了想,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在这里这些年,还没碰见过在殡仪馆里占这点便宜的。
婚礼上占点便宜,白吃白喝,还能说蹭点喜气。
殡仪馆里占死人的便宜,这也太不吉利了,大家心里还是瘆得慌吧。所以在这特殊的地方,大家都挺守规矩,从没有冒名顶替的事情发生。
我拿出账本来看了一下,说:“二五一,二五七,这两个房间没有人,可以住。您在这里签个名字就行了。”
我们这旅馆,还有一个特色。
没有门卡,没有钥匙。
也就是说,外面是不能锁的,当然你进房间之后,可以从里面反锁起来。
这很不方便,但是没办法,高总就是这么规定的。
不知道她这规定有什么深意,好在来这里住宿的人,身上也不会带什么贵重物品。一般手机在身上,钱在手机里。有现金,也会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
看的出这几人都累狠了,一脸的疲惫,记住房号之后,就上楼去休息了。
这里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光也不是很亮,我看那老太太的步子颤巍巍的,几个做儿女也不知道是女婿儿媳妇的,也没有人回头扶她一把。
“小心脚下,注意安全。”我喊了一声。
最前面的男人好像应了一声,但依然没人回头扶老太太一把。
他们就这么上了楼,消失在转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