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蛟信心满满的回到广陵城,已经是二十天以后了。
在这二十天里,他到兵部报到,领了任务,又跟宇文国公一起,开了几场关于作战的会。他并没有打过仗,所以不通兵法,他心里只装着一件事,就是盯着下人把别院打扫干净。新买了两个丫鬟,看上去很老实,也懂些精细的家务。家具是全新的,家什也是全新的。“新人就要有新气象。”他对自已说。
收拾妥当,差不多就到该回广陵城的时候了。这趟回去,可谓是信心满满。一方面,要接回槭槭,另外一方面,自已已经跟汉阳公主讲过退婚的事,看到公主大人被刺激得不轻,应该不成问题。再有就是,舅舅这次竟然没有指责批评他,也不知道是战事吃紧,还是想成全爱情,反正没有过问这件事。鱼蛟心想,幸福就在眼前了。
一路快马加鞭,刚进广陵城,只看到老幼妇孺,心想,这次征兵也太彻底了,能征的都征,不能征的,一部分也征了。
马蹄子确实比腿脚快,一会儿便到了彩凤楼。有点出乎意料的,老鸨和小慧子一起站在门口,脸上也没有谄媚的笑,反倒是老鸨,泪痕把脸上的胭脂都泡开了,远看像唱戏的脸上的油彩。
“公子……”小慧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你们怎么了?今天是要去哪家吊丧?”鱼蛟满不在乎地径直走到里面,上了二楼。
推开门,还是熟悉的床,熟悉的桌子,熟悉的化妆台,甚至桌子上还有画了一半的画。唯独没有槭槭。
“她人呢?”鱼蛟回头问老鸨。
老鸨扑通一声跪地,捣蒜似的磕起头来,“公子啊,老奴有罪,老奴没有看好槭槭姑娘!”
“槭槭她怎么了?!”鱼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已才走了不到二十天,槭槭竟然……
“那日,公子刚离开,槭槭姑娘就说要去太虚观算命。老奴不敢拦着,便放她去了。谁知道,她竟走丢了!”
“走丢?她一个大活人,既不痴也不傻,这么轻易能走丢?”鱼蛟一步冲上前,抓住老鸨的衣襟,拖到房间正中。“老实点,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这事真不赖我……”老鸨说着说着,便哭起来。
“住口!”鱼蛟用力拍着桌子,圆瞪着眼睛。“她到底怎么走丢了?”
“那日,小慧子陪她去太虚观,后来,小慧子回来,说人不见了……”
“小慧子呢?小慧子呢!”鱼蛟抬起头,四处望小慧子。
“公子,公子!”小慧子赶紧上前,跪倒在地。
“小慧子,你说,怎么回事?”
“公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姑娘她只说要去求签算命,到了太虚观,她说有些肚饿,差我去买糖糕。我买回糖糕,竟不见她。我等了一会儿,确实不见有人,这就去太虚观里找,那看门的道士说,不曾见过姑娘,也不曾有女人进过道观,太虚道长在闭关清修。我不得办法,又在四周的竹林找,那里根本没人,连行人也没得,我就回来报告妈妈了。”
“你们已经到了太虚观门口,然后她不见了?”
“是的,已经到门口了。”
“后来,你们又找了吗?”
“找了,找了,妈妈还使了银子,请衙门里的捕快往全城去找的。”
“公子,老奴真的是好生照顾着,老奴还特意找她谈心,教她安心同公子去长安,没想到……”
“你跟她说,我要带她去长安?”鱼蛟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顾她,开导她么?你直接就告诉她了?”
老鸨不明白,鱼蛟说的开导,只是对槭槭讲鱼蛟的好,以及跟了鱼蛟后的好。因为鱼蛟不能跟槭槭自夸。老鸨只当是要对槭槭哄吓诈骗一番,让她绝望,不得不跟着鱼蛟去长安。不过,槭槭的离开是图谋已久,跟老鸨的话确实没有多大关系。
眼见鱼蛟发火,老鸨也不明白自已说错了什么,于是拿出鱼蛟的令牌,小声地说,“老奴还给她看了公子留的信物,就怕她不相信我说的。”
鱼蛟一把抓过令牌,狠狠地说,“如果找不到槭槭,你和你的彩凤楼,就等着一把火烧了吧!”
老鸨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缩成一团。
鱼蛟打开衣柜,发现斗篷还在,给槭槭订做的织锦的袍子还在,贴身的小褂子也在,不像是有准备要离家出走的。又看看梳妆台的小抽屉,里面是几支白色的绒花,是她服丧的时候戴的,一把常用的梳子上,还有几根长发,脆弱的铰在梳齿上。
“她什么都没带走。这不是离家出走。”鱼蛟阴沉着脸说。
“但是公子,老奴清点了一下,你送给她的首饰,可是一件都没有了,会不会……”
鱼蛟很诧异,他几乎忘了送过槭槭首饰的事情,平时也没见她戴过,莫不是……?鱼蛟正在考虑,只见小慧子表现出不安的神色。他看看老鸨,于是说,“小慧子,我有话单独问你。至于你,先下去!”鱼蛟朝老鸨做了一个“走开”的手势。老鸨巴不得离鱼蛟越远越好,赶紧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鱼蛟走近小慧子,扶小慧子坐到桌子边,温和而又低声地问,“小慧子,你同我讲实话,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的?”
“公子……我……”小慧子并不敢把首饰的事讲出来,就怕被人误会,以为她拐卖了槭槭。
“小慧子,你不要怕,同我讲实话,我不会怪你的。”
“公子,我没有拐卖姑娘……”
“没有人讲你拐卖,我晓得你跟槭槭最要好了,你是不会伤害她的。”
“公子,首饰不是姑娘带走的,她……她早就把首饰送给我了,但她不想让妈妈知道。”
“送给你,这我理解,她向来不喜欢金银,你们又姐妹情深,这是正常的,但她为什么不让你妈妈知道?”
“姑娘说,妈妈最是贪得无厌,她不想让妈妈得到首饰,也不想妈妈用她去换钱。”
“她只说了这些?”
“嗯,她确实只跟我说了这些。我当时也没有懂她的意思。公子,你说,姑娘她会不会……”
“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鱼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槭槭不想被老鸨用来换钱,但老鸨却告诉她,鱼蛟要来替她赎身,少不得是一大笔钱,然后,槭槭就失踪了……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像自杀,更像是无声无息的出走。但是,为什么要出走?不过等待二十天,便可以成功上岸,从此做一个幸福的人,为什么要出走呢?出走以后又当如何?一连串的问题在鱼蛟脑子里混乱地撞击,他头昏脑胀,手不住地颤抖。
“这几天,你们是怎么寻她的?”
“妈妈使了银子,请衙门里的捕快去寻的。”
“可有什么线索?有人见到过她吗?”
“没有线索,没有人见到过。捕快说,姑娘穿孝衣,又生得那么美,如果真有人见到,是不会想不起来的。”
“你说是在太虚观门口走丢的,那太虚观里,你们可找了?”
“我问了,后来妈妈和捕快也去问了,都说没见过姑娘,太虚道长在闭关清修,也不见我们……”
“就是说,没人去太虚观里找过,是吗?”
“公子,那可是太虚观啊,皇上到太虚观,都要下马,毕恭毕敬地走进去。我们是一介草民,怎么敢呢?”
鱼蛟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不管小慧子,立刻走掉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冲到了清风客栈。因为木龙从军去了,客栈基本处于停业的状态,直到中午都不开门。鱼蛟跳下马,直接用力地拍门。
“谁啊?敲得这么用力!门板敲坏了要你赔……”淮枝儿正要恼怒地骂人,打开门后,却发现站着的是朝思暮想的鱼蛟。“啊!鱼公子……”淮枝儿喜出望外地叫起来,一边赶紧慌乱地摸摸发髻,还好没有乱。
“你师父呢?我找你师父。”鱼蛟根本不朝淮枝儿看,径直朝后院走。
“鱼公子,我师父他……”淮枝儿正想说,请公子喝茶,坐着咱们边聊边等,谁想到,黄五已经从后院走出来了。
“哟,鱼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找我有急事?”
“老师,我找你卜卦。”
“怎么想到找我卜卦呢?广陵城的人,想卜卦,都是去玉清观啊。”
“老师,此事非要你亲自来测。”
黄五看了一眼淮枝儿,朝鱼蛟点点头说,“那就请公子随我来。”一边把鱼蛟让进自已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公子,到底什么事呢?”
“老师,我的槭槭找不到了。”
“你要卜卦测她所在的方位?”
“是的,求老师帮我。”
“拿好这三枚铜板,诚心祷告一下。”
鱼蛟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三清显灵,告知槭槭的去处。”祷告结束,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掷出了铜钱。
“乾上艮下,天山遁,浓云蔽日之象。”
“什么说法?”
“遁嘛,就是藏起来了。”
“她现在是被人拐走了吗?”
“九五爻动,为嘉遁,是在一个很好的地方。”
“很好的地方?”
“就是她觉得很好,很开心的地方。”
“拐她的人,能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没有迹象表明是拐带啊,遁者,自已主动藏起来的。”
“自已藏起来的?!为什么?”
“公子,这个问题,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能回答的了。女孩子的心意,谁都不会比你更懂吧?哈哈。”
“老师,我的槭槭是在太虚观门口走丢的,我怀疑,人还在太虚观里。”
“你说到太虚观,我就更不敢随便回答你了。太虚他潜心修道,到现在都还是童子呢,你说他家藏了你的美妾,这怎么可能?”
“老师,你不要误会,我是想说,槭槭可能在太虚观出家了。”
“这不太可能,毕竟,太虚观里都是乾道,她一个女子,不是很方便呢。”
“老师,你和太虚道长是师兄弟,麻烦老师陪我走一趟,我要去太虚观问个清楚。”
“太虚不是经常跟你一起喝茶论道么?你可以直接同他讲。”
“老师,太虚道长是皇上都要敬三分的人,我贸然去问槭槭的事,怕是不得回我,还要将我赶出来吧?”
“好吧……那我陪你走一趟,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卖我一个面子哦……”黄五见鱼蛟说得恳切,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太虚观门口,黄五见到守门的小道童,笑道,“乾道,快去报你家师父,就说黄五和鱼蛟公子,来同他说话。”
小道童也知道鱼蛟为何而来,但很诧异,黄五竟然也跟着来了,于是,想好的什么师父不在家的托辞也用不上,直接把两个客人让进客堂吃茶了。
不一会儿,太虚便衣袂飘飘地进来了。
“今天是什么风啊,竟然把二位吹到我这里来了。”太虚笑盈盈地说。
“我们……那个鱼公子……那个……”黄五一时间竟然想不好该怎么开场了。他明明知道,并且知道鱼蛟知道他知道,却还要假装成不知道,简直乱套了。
“太虚道长救我!”鱼蛟突然站起身来,向太虚深深作揖。在鱼蛟的身份,这算是极大的礼数了,他在朝堂上也不过如此。
“鱼公子,你为何行此大礼啊?真是惊到贫道了。”
“太虚道长,前些日子,我一个小妾在你这门口走丢了。衙门里已经全城搜寻,并没有什么线索。现在,只求太虚道长给学生指点迷津。如果找不到她,我竟是活着也没有什么指望了!”
“鱼公子,你讲的好严重啊!一个小妾,值得你这么看重?而且找不到了,就活着也没什么指望?”
“道长,我和她情投意合,是生死相依的感情。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只有我可以给她庇护。现在,她不见了,我心如刀绞。恳请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你呀,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生死相依……别说你堂上有舅父,家中更有妻子。生死这话,说不得!”
‘’道长,我没有妻子,我已经和汉阳公主退婚了。这一生,我只爱槭槭一个,非她不可。”
“你这倒是痴情得很……不过,你要我指点什么呢?我这太虚观也就方寸之地,藏不了人的,不信,你可以搜。”
“道长,我不是说你藏了她,但我认为,那是见过她的。我了解槭槭,她不信命,也不屈从命运,更不会主动跑出来给自已算命。她来太虚观,一定是有什么事的!”
“这……”
“道长,求求你了!”鱼蛟见太虚的眼神有些游移,知道自已说到点上了,于是再次深深地作揖,虔诚地恳求太虚。
“这事,你容我想一下吧,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