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蛟当真十天都没有回过家,一直在彩凤楼待着。
老鸨和乌龟盘算着,“看鱼公子和槭槭的感情,确实越来越深了。他说,二十天后从长安回来,会跟我谈替槭槭赎身的事。你说,我该要多少钱合适?”
“他当真是要走这一步的?我以为他就是玩玩而已。”
“是鱼公子主动跟我讲的。他还要我好好地劝槭槭,跟他回长安去。那日听壁脚,两个人还为了回长安的事吵了一架。”
“槭槭同鱼公子吵?”
“可不是么。以前不管鱼公子嘲讽她什么,槭槭从来不还嘴。这次道顶撞得厉害,可见,槭槭确实不想去长安。”
“她当然不想去长安呢……”
“为什么?”
“你是真老了,还是故意装的老聋子?”
“你想说什么?倒是快说啊!”老鸨有点着急,掐了乌龟一下。
“鱼公子都订婚了,未婚妻就是住在天宁行宫的那位公主。”
“长得怎么样?”
“听说,那位公主长得确实不好看,跟槭槭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跟槭槭有什么关系呢?”
“你傻啊,鱼公子为什么一直来?当真是咱们的酒好喝?他是冲着槭槭来的。说明两个人感情好,而且越来越好。他俩感情好,你就能多卖几文呢。女儿在你手里,你可不能开价开低了。”
“是啊,本来槭槭不值钱,一天到晚寻死觅活的,我还怕她真死成了,我的银子可就打水漂了。现在好了,她也不讲寻死,天天还蛮安稳的。”
“你说她怎么想的?竟然不肯跟鱼公子回长安?”
“我看她是害怕人家屋头的大娘子,想要把鱼公子诓在广陵不走。”
“那真是蠢得好笑了,一个长安客,哪有不走的道理呢?”
“一开始看她宁死不屈的样子,大概是装的。现在看看她,真是好手段,这鱼公子已经十天不出房门了,得是缠得多紧啊?”说到这里,老鸨和乌龟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讲正经的,既然鱼公子主动提出来赎身,你可不能开价太低。两个人感情越好,槭槭就越值钱。”
“这个我懂。你说,三千两怎么样?”
“三千?你觉得槭槭只值三千?”
“你说值多少?可别开价开冒的了,人家不买了。”
“我说五千两,鱼公子肯定不带还价的。他舅舅,现在可是征兵督察。”
“征兵督察是个什么官?”
“就是管征兵令执行的怎么样的官。权大着呢。”
“哟,可是厉害的不得了。”
“这样的人家,掏个五千两银子,肯定都不带眨眼的。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了。”
“我要好好开导一下槭槭,要她老老实实地去长安。”
这边槭槭和鱼蛟正在依依惜别。
“我此去长安,不过七八天。你可以先收拾好行李,在家等着我。我已经命人把长安的别院打扫收拾干净,你去了就能住下。”
“公子,我祝你一路平安。”槭槭作势靠在鱼蛟怀里,“永远记得,槭槭很爱你。”
“槭槭,不要舍不得我啊,七八天就回来了。”
槭槭一直把鱼蛟送到门口,看着他上马,心想,这下真的是永远不见了。
“女儿,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讲。”老鸨笑眯眯地招呼槭槭。
槭槭也不作声,跟着老鸨走到房间里。
“女儿啊,鱼公子这趟回长安,可是要替你买别院?”
“鱼公子家的别院众多,不需要特意替我买呢。”
“刚才鱼公子把他的令牌与我,说是七八天后来取,叫我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好生对你……”
“所以呢?你不会是要我在这七八天里,想让我出去接客吧?”槭槭冷笑着说。
“你看你说的,妈妈能这么做?鱼公子的令牌在这里,就是命令在这里,我是绝对不敢违抗命令的!”老鸨讨好地笑着说。
“那妈妈是有什么事同我讲呢?鱼公子给了你很多银子,又把令牌放在这里,你既不会闷客人的钱,更不会抹他的面子,那跟我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女儿啊,你这么讲话,可就见外了。妈妈对你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无非希望你找个好人嫁了。你的前途,现在是在自已手里呢!”
“前途?”
“实话告诉你吧,鱼公子交待过了,要我好生待你,并且看住你,不要叫你寻死,因为你不肯赎身,他怕你是不想活。”
“怎么会呢?我为什么不想活?你好放心了。”
“我也说呢,哪有不想上岸的姑娘呢?女儿啊,妈妈还是要跟你讲一句,男人爱你,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家里虽然有个正房娘子,你不去招惹便是。他给你买个别院,你就安心住下,也不要想太多。”
“放心吧,是鱼公子想多了,我不会寻死的。”
老鸨也不愿意多想,既然鱼蛟叮嘱过,就叫小慧子时时刻刻跟着槭槭便是。
“我可以去太虚观求签吗?我想要请道长替我算一下生辰八字。”
“女儿你将来是大富大贵的命,还要算什么?”
“但是我想要算算。怎么,现在已经限制人身自由,不能出门了?”
“这是哪儿的话呢。我当然不能限制你了。不过太虚观有点远,让小慧子陪着你,也好照应些。”
“好吧,我跟她一道去。”
老鸨看槭槭没有半点神色异常,也就放心地让她们去了。
车到太虚观前,槭槭远远地看见黄五,不由得心生欢喜,但她不露声色地对小慧子讲:“小慧子,今天早晨走得急,没有用早点,此时腹中有些饿了,你帮我买些糖糕来吃。”
“好的姑娘。你先在车里休息,我快去快回。”
小慧子一路小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糕饼店,老板正在做糕饼。
“老板,买五文钱糖糕。”
“糖糕要现做哦,天太冷了,没有多余的存着。”
“你开店不是做好了等着卖啊?”
“都说了,天太冷,就不做太多,省得费火保温,客人要买,可以现做。”
“要多久啊?”
“没多久,半个时辰罢了。”
“这么久啊,我家姑娘要饿晕了。”
“那没办法,除非你家姑娘不要热的,我这里有生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光景,粗柴五十文一担,细柴七十文一担。”
“好吧,那你快点做吧。”
小慧子等了半个时辰,才捧着滚烫的糖糕回来,往车上看,空空的。她等了一会儿,槭槭还是不见踪影,这才急了。四周围并没有商家,路人也只寥寥几个,她只得先进太虚观看看。
“小道长,刚才你有看见一个穿白衣服,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进来吗?”
“不曾见到。我家师父今日闭关清修,不会客。”黄五事先知会过道童,所以道童回答得很顺溜。
小慧子一听,槭槭并不在太虚观,也不敢打扰太虚道长,赶紧到外头竹林里找了。像苍蝇一样转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不见人影,小慧子只能慌慌张张地回到彩凤楼。
老鸨一听人丢了,大惊失色,抬手给了小慧子一个大嘴巴。小慧子自从得了槭槭的首饰,有了底气,也不那么畏惧老鸨了,翻着白眼道,“你女儿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不见了,你不急着去找,打我做什么?”
老鸨想到,小慧子不过是帮佣,不是卖给自已的,万一打坏了,少不得要赔偿,所以也不继续打,只是骂骂咧咧的。乌龟赶紧去找地保,找捕快,想要他们帮忙寻人。可惜,百事通的地保已经去阿尔泰战场了,目前还没人顶他的职,衙门里的捕快岂是乌龟能差遣得动的?
“老爹,你想寻你女儿,须得先报案吧?”捕快提醒乌龟,“而且,要准备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乌龟听说价格,吓得头往回一缩。
“三十两可不是我们收,你得给画师,请画师画像呢。”
“画像?我寻女儿,要画像作甚?”
“我说你是真想寻人呢,还是逗我们玩来着?”
“当然是真要寻了。我这女儿,金贵着呢!”
“金贵?呵呵,一个,谈得到什么金贵?!”
“讲给你听,你也不懂,快去寻我女儿吧。”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寻人得有个参照吧?你得让我们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吧?”
“我女儿,她一般身量,长得极美,穿白衣,本地口音……”
“停,停,停,你得跟画师讲,跟我们说不着。我们可是凭画像寻人的。”
“画师在哪里?”
“衙门办案,有指定的画师,你去别处托人画的,没用,衙门立案可不能认。”
“我就是要找指定的。”
“那倒是有几个。布衣巷的李画师,乌篷巷的刘画师,还有小十三湾的裴画师,都是衙门指定的画师。三十两,三幅画,五十两,八幅画。”
“画那么多?”
“老爹,给你讲个经验。一般寻人呢,是捕快们上街,人手一幅画像,对着人群慢慢找。你不舍得多画几幅,那我们手里就没有参照物,就算你女儿从我们眼前经过,也很难认出来啊!”
“好,好,好。”乌龟知道,不使银子就办不成事,只得咬咬牙,把钱交了。
“这画像的钱已经交了,你待会儿跟画师慢慢沟通,叫他画得仔细些才是。”
“好,好,好。”乌龟不敢发作,只能点头鞠躬作揖。
“另外,叫你的婆娘准备好女儿的卖身契,须是她家人摁过手印的。再有一张你家户籍人口的证明。”
“还要契书?”乌龟不敢相信,已经交过五十两了,却还要这么多花头。
“你没有契书和户籍证明,谁能相信一个大活人是从你家出去的?广陵城美女那么多,你不能用一句“长相极美”,来胡乱认亲吧?如果找到你女儿了,她又不肯回家,你大可以把契书拍在她面前,那就是铁证。到时候,谁想把她领走,就得先交钱。”
乌龟听了,觉得在理,便回家找老鸨汇报。老鸨此刻也很是无奈,只得任由乌龟画像寻人去了。她心里怕得紧,万一槭槭真丢了,或者一不小心死了,绝非损失五百两买钱那么简单。鱼蛟对槭槭喜欢得要命,他出发之前,再三叮嘱,要好生照顾着,现在才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鱼蛟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可以砍了她的脖子。想到这里,老鸨害怕地哭起来。“我的女儿啊,我的槭槭啊,我的心头肉啊,你这是往哪里去了啊……”老鸨边哭边唱,捶胸顿足。乌龟一听,已经唱起来了,晓得老鸨是真急了。乌龟自已也着急的很,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一个脑袋,不够那鱼公子剁的。
老鸨握住鱼蛟的令牌直发抖,感觉鱼蛟的剑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太虚观里,太虚道长已经给槭槭作过简单的仪轨指导,正式收她作了徒弟。
“道祯,从此以后,你与红尘俗世便再无瓜葛。这是你的度牒。”
槭槭接过度牒,看到自已的新名字,道祯,不由得心生欢喜。立刻向太虚道长拜了又拜。
“你现在还不太懂道门仪轨,正好在这里学七天,我要考你的。”
“好的,师父。”槭槭是个聪明的小孩,从来不怕考试。
“七天后,你就是道祯了。等到那时,我便送你去六度寺剃度,你在那里也好安心修行。”
“师父,我跟黄五爷讲的事,他都给你说了?”
“对,他都告诉我了。你这是坚韧自尊,为师很高兴。你这招改头换面,也是高明得很,完全符合大唐律,就是闹到衙门去,县令也无计可施。”
“师父,我这也是无路可走了。出家之于我,是救赎,也是新生。从此我要潜心研究经典,争取悟道。”
“好!你有这般志气,我便支持你,黄五一向不会看错人,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决心要帮你了。”
“师父,道祯感恩你!”
“快别这么说,我既是度人,也是自度。今天时候不早,你也休息吧。明天早晨五更天,你就要起来打扫庭院。以后,见到外面的孩子,只要称呼师弟即可。若遇到外头的道人,男子唤作乾道,女子唤作坤道,出家人再无姓名。”
太虚对道祯关照一番,便出去了。留下道祯一人在房间里。她盯着烛光看了很久,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