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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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里的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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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作者:
叫我八十八
本章字数:
24118
更新时间:
2024-12-01

秋分前一天,木龙和地保去宝应捉蟹,每人捉了四篓,用扁担挑回来的。

淮枝儿和金尚欢喜得要命,第二天一早,淮枝儿悄悄叫金尚起床,两个人去酒坊里打酒了。

进了酒坊,柜台上的小伙忙着筛酒,根本顾不上招呼客人,淮枝儿只得站在柜台前等待,一边等一边吃木龙做的冬瓜糖。她觉得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已,扭过脸锐利地向周围的面孔横扫一遍,发现一个裹着头巾眉心点着朱砂的天竺老头,正用不友善的目光朝自已看。

这个老头盘腿坐在酒坊门口的石墩上,肤色棕黑暗沉,浑身上下戴满各种绿松石玛瑙石火山石的串成的串,活像校场口耍把戏的二傻。

淮枝儿最讨厌戴串的老男人,觉得他们油腻自大又空虚,何况眼前的老男人还是个体味臭臭的异邦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老头却不理会淮枝儿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向金尚拱拱手,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请问小爷可是清风客栈的掌柜?

金尚和淮枝儿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这个异邦人的口音,竟然和本土汉人一模一样。

不,不是我,我是客栈跑堂打杂的。金尚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客栈的人?

哦,昨天我路过客栈,看到小爷站在厅里,以为是掌柜。

你快别小爷小爷的叫了,我叫小金子,这位姑娘是客栈主事的淮大娘。

老头转向淮枝儿,神情肃穆地上下打量,却不说话。

淮枝儿也冷冷地瞧着老头,懒得搭理。

金尚不自觉地有些尴尬,只得问,老伯你是有什么事呢?

老头收回目光,笑笑说,在下姓达,别字效尼,自幼随父亲来中国做药材生意,对汉医学颇有研究,听说清风客栈有位神医,治好了许多医官都束手无策的风疾,特意来认识一下,希望能切磋一二。。。。

哎呀老伯,你真是问对人了,你说的神医,就是我们家姑娘!金尚指着淮枝儿道。

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女子。。。。达效尼欲言又止,天竺男人平素不屑于同女人讲话,达效尼自然不肯坏了这规矩。

淮枝儿似乎也很明白达效尼的内心戏,酸着脸走到酒坊柜台后面,看伙计筛酒去了。

达效尼不友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淮枝儿身上,金尚只得敷衍说,达老伯若有意切磋医术,可以到清风客栈去,向我家姑娘讨教。我们今天事情太多,有些不方便。

达效尼遗憾地拱拱手道别,眼看着金尚和淮枝儿抱着酒坛子回家了。

回到家,木龙和黄五已经起床。黄五正在房间里闭目冥想,木龙坐在院子里择菜,金尚想到不便打扰黄五,就对木龙一五一十地讲起酒坊的见闻。淮枝儿也坐下来择菜,听金尚讲到达效尼,又发出冷笑。

木龙说,我在护国寺见过天竺僧人,骑着雪山一样白的大象,和方丈辩法论道,整整辩了七七四十九天,半个扬州城的人都去看了。

淮枝儿好奇地问,半个城?那该多少人哦?听说天竺男人看不起女人,天竺女人既看不起男人也看不起女人,所以他们连凡人都必定有的如厕欲望都不能正视,满大街屙屎拉尿,跟牛马猴子可以做朋友,却把人分成好几等,等级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木龙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么一讲确实有意思,倘若真是这样,那么来弘法宣扬敬爱众生的僧人,就该是个大骗子啦。

淮枝儿撇撇嘴说,可不是么,没准就是些骗子,假扮成圣人来诓中国人呐!

木龙说,你好像很不喜欢天竺人。

淮枝儿撇撇嘴讥讽说,师兄你刚才是没见到那个达效尼,听说治疗风疾的是个女人,脸都因为妒忌而郁闷得变形。我看他那副样子,都替他羞愧。

木龙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金尚蹲在檐下,把装蟹的篓子打开看蟹。

话说秋风起蟹脚动,秋分的蟹最鲜活好吃。

各地爱好的蟹各有不同,本地人偏爱宝应湖里的蟹。背壳要灰得发青,肚皮要白中泛银光,双钳有力且外侧有狗牙状利齿,绒足灵动有力者,是绝佳的品种。

篓子里的蟹只只肥大,在蟹篓里争相往上爬,口中吐着白泡泡,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在攀岩。

淮枝儿盖上蟹篓,笑嘻嘻地说,这么好的蟹你们捉了许多,一顿吃不掉的,我准备做秃黄油。

话音未落,金尚听见前厅有人敲门。

是谁呢?我去看看。金尚丢下蟹篓跑去开门,门口是地保,抱着一只大号蟹篓。

淮大娘,这篓子里的蟹是四两以上的大蟹,特地请你尝尝鲜。地保放下手中的篓子。

淮枝儿和木龙凑过去一看,地保带来的蟹比他们在宝应湖里捉的大出一倍来。

这是哪里来的?木龙问。

我丈母娘给的,说是从高邮湖捕的,你们也试试高邮湖的蟹,水质与宝应湖不同,风味也大不相同。

你总是这么客气,有好东西就想着我们。这真是叫我们怎么谢你好呢?淮枝儿说。

地保连连摇头说,淮大娘快别这么讲,你是我家香月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家的大贵人,这点小玩意不算什么,都是吃着玩的。大娘肯收下,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

木龙扶住地保的肩膀说,正好你来,有事要问你呢。香月爹最近又在跟沈老板捣鼓什么呀?老是带几个小子在城南量地。

地保垂下头叹口气,郁闷地说,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些日子突然说要修一座神庙,供奉一位活仙人,这是有信仰要干点善事的节奏吗?

淮枝儿问,香月告诉你的,还是你听说来的?

地保说,当然是香月告诉我的,她还准备把陪嫁的布料捐出来,供奉给仙人做斗篷呢。

木龙问,哪里来的仙人?道行高么?

地保摇摇头说,不知道啊,丈人平时不给我们说,香月那个脑子,回来讲的也是驴头不对马嘴,反正是个仙人吧,等到神庙修好了,大家自然知道诶。

木龙和淮枝儿面面相觑,也不多问了。谢过地保的蟹,淮枝儿想着打回来的酒还放在前厅,转身放下蟹篓,吩咐金尚调一盆淡盐水刷螃蟹,又寻一杆竹制的酒筛子和一个天青色的瓷坛,往前厅筛酒去。

地保见淮枝儿取了筛酒家伙,笑着说,想不到淮大娘如此考究,平日里也爱吃几杯?

淮枝儿把包袱里的桂花摊开给地保看,捻起一朵半蕊半开的说,做桂花酿来的,预先不筛得十分清爽,怕后面着了色更显得浑。

地保也捻一颗在手里,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压低嗓音问,这么好的金桂从哪里来?

淮枝儿咯咯地笑起来,木龙轻轻推她一把,皱着眉头说,当然是林家花园来的。

地保一听,惊讶地说,你们请何老四吃猪头肉了?他平素仗着沈家的靠山,见人都要抖三抖呢。

淮枝儿眨眼调皮地说,吃猪头肉就算了,不过倒是把他那张臭脸打得像猪头呢!

地保愣了一下,也哈哈大笑起来。

木龙叹口气说,被恶人欺辱自然不必隐忍,但主动上门茬架也是没谁了。

淮枝儿用酒筛子轻轻敲一下木龙的额头,不满地说,哪有什么主动上门?当初听说林家花园被霸占,我可是第一时间要去打抱不平啊,刀都准备好了,就等斩下姓沈的狗头呢。都是你胆小怕事拦着我,否则早就除了这地方一害啦!

地保在一旁连连点头。

木龙正色道,你是法盲啊?苦主有冤屈,自当上告青天。苦主不能申冤,也当由乡里族中的长辈代替伸张。怎能自作主张拿人性命呢?你要触犯律法的!

淮枝儿争辩说,别那么严肃,姓沈的可是一个公认的恶人。

再恶的人,也要律法来评判,再恶的人,也有人要为他哭。他上有老娘,很快就要下有儿女,总归有人牵挂他的。木龙叹了一口气。

这时黄五从房间里出来,刚才外头讲话,他都听进耳朵里了,这下拉长脸冲淮枝儿说,真是长本事了,已经去林家花园闹过事啦?

淮枝儿红了脸,但还是强辩说,哪里叫闹事?就是稍微教训了一下何老四。

师父你知道林老太的腿,就是被何老四设计摔断的,枝儿也是气不过,教训了他几下。木龙在旁边帮腔说。

嗯,你们都是熟读律法的秀才,先打人,后抢花,回家后还把赃物泡成酒,转脸送给师父喝!黄五黑着脸讽刺说。

淮枝儿羞愧得讲不出话来,木龙赶紧解释道,枝儿把买花钱送去土地庙给林老太了。

你们这是私刑于人。那花园是林老太写了典押文书,三个保人作保,卖与沈家的。不管前头用了什么手段,沈家是合法取得的园子。你们进去打抢,已经触犯律法了!沈家不追究,是因为自知理亏。但他们绝不会罢休的。你们就等着天降祸事吧!

师父,你老说我们做的不好,那换成你,应该怎么做?别光说我们呀!淮枝儿依旧强硬不认错。

我一介草民,对沈家和县太爷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不会被江湖义气左右,林老太活得不好,你时常送点钱接济她便是了!黄五的语气非常严肃。我在你们身边,遇事还能替你们挡着,倘若哪天我不在了,你们是想把日子过得闹翻天不成?

淮枝儿和木龙被说得一个字也回不出。

五爷爷,这蟹蒸好了,要给图先生送去一些吗?金尚见木龙挨骂,赶紧打岔说。

当然要送,这转眼都忙到下午了,时间过得真快!黄五转脸对地保说,晚饭你务必留下,我们喝几杯。

地保连声应了。

晚饭时分,黄五、木龙、地保和金尚在后院坐定,吃蟹喝酒,淮枝儿因为心中有气,借口说受凉了不能坐在院子里吃,于是准备回房间享用。

木龙却又是个拎不清的木头,不晓得此时应当三邀四请,硬拉着淮枝儿后院坐下,才是给淮枝儿留足面子和台阶,竟然傻傻地说,既然你回房间吃,不如把图先生的蟹和酒一起带上去吧,我刚才请他下来,他也不喜欢在露天院子里吃蟹。

淮枝儿心想木龙这个呆子,迟早有一天要找机会揍他一顿,一面只能端了大盆的蟹和大壶酒,上楼去找老图。

图先生,我给你送蟹和酒来了。淮枝儿没好气地说。

刚掼下托盘准备走,老图突然开口说,枝儿姑娘,今天正好你来,还想跟你讨教点事。

什么事?

我方才不肯下去吃蟹,因为不懂得这套工具怎么用……老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套银质的蟹八件。

这是吃蟹的专门工具,你何时买的?好生精致啊!淮枝儿拿起来看了,爱不释手。

我在集市上买的,卖家说是银的,我回来秤了下,银质不纯呢。老图说着做了个手势,请淮枝儿坐下。

想不到你还挺有趣!淮枝儿笑了。

老图拿起一个蟹,用戏腔说,敢情小姐赐教……

淮枝儿第一次觉得老图有趣,也是很少见到那样做工精细的吃蟹工具,于是挽起袖子,给老图示范起来。

这晚鱼蛟去彩凤楼喝酒。他并没有骑马,改乘车去的。车到了彩凤楼门口,老鸨子正站在灯笼下张望,竟也没有认出鱼蛟的车,一只肥腻的大手朝车夫挥一挥,不耐烦地说,快从偏门到后院去,别在这里挡道!待会儿可有贵客来!

车夫是地保招聘的远方亲戚,是个结巴,平日里只管驾车,心想地保关照过,在鱼公子府上做工,只管做事不要讲话,于是一句解释也没有,当真就把马车连同车里的鱼蛟一起,拉到了后院。

这是哪里?鱼蛟打开车帘,朝四周看看,凌乱的后院,墙角柴禾散乱着,水井旁边倒着一只桶,桶旁边是一个大木盆,盆里泡着一堆乱哄哄的女人的内衣裤。

这……这……这……彩……彩……彩凤楼……楼的……后……后……结巴想给鱼蛟说明白。

哦,好了,你不要对我讲话!鱼蛟突然感觉很心烦,但又不想为难下人,于是摇摇手说,在这里等我吧,我自已往前头去。

鱼蛟抬脚向彩凤楼的前厅跑,心里很不快活。他并没有听到刚才老鸨子对车夫讲的话,只以为老鸨子怠慢了他。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引起他的注意,是从后院一间厢房里传出来的。

求求你了,让我死吧……这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妹子,你可不能死啊,我是奉命看着你的,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鱼蛟入神地听着那个一心寻死的女人的哭声,不觉停下脚步。

咦,这位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盆水果跑进后院。

哦,我正要往前面去,这里面……是何人?哭得好悲切!

她呀,刚买的新人,哭两天就好了!这里的姑娘,刚被卖进来,都是这样寻死觅活的,等妈妈来收拾她们一顿,饿上三天三夜,脾气自然就顺了……小丫头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你倒是蛮有见识的。

我自幼就在这里服侍这些姑娘,见得太多了,谁都不愿意流落风尘,但真来了,跑也跑不掉,除非是死,否则别想解脱!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拎起一桶井水开始洗水果。

鱼蛟默默地朝那间厢房看看,又默默地往前厅去了。

进了前厅,老鸨子一眼认出了这位贵客,惊讶地说,哎呀我的祖宗爷爷,你怎么从后边进来?马呢?栓在哪里了?

鱼蛟不高兴地说,今天乘马车来,直接被撵到后院去了!

老鸨子诚惶诚恐,赶紧请鱼蛟进包厢,另一边张罗丫头子端水果蜜饯。

鱼公子可曾吃过饭?今天有上好的螃蟹,只只超过半斤,还有没开封的二十年陈酿,好蟹配好酒,再叫两个姑娘给你唱一段,可好?老鸨子满脸堆笑,眼角和下巴的褶子上坨了铅粉,很是艳俗。

螃蟹倒可以尝尝,酒先启封,我要看下。来广陵城还没有吃过一次中意的酒,这酒不对路,不如不吃。鱼蛟轻蔑地说,唱曲就免了,你这里的女人尽是聒噪,听过几次,音律不齐叫人烦心。

老鸨子被鱼蛟说得脸上挂不住,但为了保持娼家的专业精神,她也不替自家歌者辩解,只是亲子站在地上侍候,替鱼蛟剥水果。

方才我在后面,听到一个女子哭得很悲,是新买进的人吗?

哎唷,那个不识相的,是不是冲撞了鱼公子?

没有,没有,我都没见到她,只是听见哭声……

她是刚买来的,花了我不少白银呢!

哭得那样悲,是拐子拐来的吗?

哪里的话!我这彩凤楼里里外外都是奉公守法,绝不做拐带人口的腌臜事!老鸨子拍着胸脯保证说,这姑娘是被亲哥哥卖掉的,她亲爹还是个读书人呢,去年寒天里害了大病,吃了四五十副药都不见好,今年春天就走了。大夫开的方子里,那是人参犀牛大雁蛋,什么名贵加什么,这不人走了,留下一屁股外债。她哥哥是个糊涂人,被几个本家一撺掇,就把姑娘卖给我家了。我怜恤她,价钱可是给得高高的,她那哥哥得了钱,还了外债,立刻脚不沾地跑到城外买下十五亩地,娶上了媳妇……

唉,你同所有人都讲过这些话吧?买人花费太多银子,将来哪个恩客要给姑娘赎身,你就顺理成章地漫天要价了。鱼蛟讽刺老鸨子说。

老鸨子不作声了,她听得出,鱼蛟在风月场中混迹长久了,各种套路都见识过。

这姑娘会耍什么?

她呀,认得不少字,会写诗,吹拉弹唱这些的都还没学呢……

会剥螃蟹吗?

剥螃蟹……当然会啊,谁不会呢?

那就叫她来吧,今晚替我剥螃蟹,我照着其他姑娘的标准赏她。

老鸨子见鱼蛟把眼光投向窗外,知道鱼蛟不想听她讲话,于是知趣地下楼了。进到后院厢房,老鸨子捏着一根缝被子的长针,对着坐在床沿痛哭流涕的女孩狠狠扎下去,大腿,手臂,脚底接连刺了十多下,若不是旁边的丫头捂着嘴,女孩的惨叫大约能盖过前厅的丝竹之音。

女孩痛得昏厥过去两次,再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老鸨子翘着脚坐在床沿上。

给我跪下!老鸨子厉声戾气地说。

女孩腿一软,跪倒在地,浑身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不住地发抖。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老鸨子怪里怪气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

你……是我妈妈。女孩的声音非常微弱,脸色惨白。

待会儿有位贵客,要你去侍候。今天这事来的急,我也不方便调教你,但有几句话,你给我记好了,第一,你是我彩凤楼买来的人,这里凡事我说了算,你就得听我的。第二,待会儿机灵点,去侍候客人吃饭剥螃蟹,别哭丧!第三,你要是今晚得罪了客人,我也不叫你有得好死,我一定先戳瞎你的双眼,再把你的十指踩断了,最后把你浑身的肉切下来喂狗!你心里有数没有?!老鸨子一口气说出一大段骇人的话。

跪在地上的女孩被吓得浑身发抖,大气不敢出。

小慧子,你给她换件周正衣服,梳洗打扮,然后跟他一起去鱼公子房间侍候,今晚就由你看着她!老鸨子吩咐旁边的丫头子。

小慧子一听是侍候鱼蛟鱼公子,不敢怠慢,赶紧拖着女孩去收拾了。

鱼蛟坐在房间里吃果子吃蜜饯,听堂下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和醉酒的客人大呼小叫,感觉夜色说不出的慢,无聊透了。他心想这老鸨子甚是怠慢,说好准备酒菜,却人影也不见得,准备拂袖而去。刚站起身,只见门被推开了。

一个通身火红色长衫的姑娘站在门口,鬓角斜插一支石榴色的绢花,瓜子脸,水蛇腰,两弯多情带愁的娥眉,一双顾盼楚楚的明眸,看得出刻意搽了胭脂,气色有些好得过分。嘴上点过红,但依旧不管不顾的咬住下唇,似乎有些脱妆了。

鱼公子,真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这是新来的姑娘金桂,今天让她在房里侍候!老鸨子跟进来喜眉笑眼地介绍,回头一瞪眼对金桂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金桂垂着眼走进房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鱼蛟磕了一个头,就再无他话。

鱼蛟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个女子一看就是新入行的,半点娼家应有的模样都没有,既不懂招呼人,也没有好神色,完全是一个粗笨的受气包。

你跪在那里干嘛?真是丢死人了!老鸨子狠狠地戳了一下金桂的脊背,真是笨死了,赶紧下去看看,螃蟹怎么还没上来!

鱼蛟问老鸨子,新启封的酒呢,我看看。

老鸨子赶紧朝屋外叫道,把酒坛子抱进来!

一个做粗事的大丫头抱着一坛酒进来,放在靠窗的条案上,老鸨子拿起小刀起开坛子口的封条,移开封口,用酒舀子打出一舀,倒在雪白的瓷碗里,毕恭毕敬地端到鱼蛟面前。

鱼蛟看看桌子上的陈酿,浓香扑鼻,颜色碧玉,晓得是好酒,于是略略点头。

老鸨子高兴地说,公子是要兑点新酒,还是直接喝原浆?

鱼蛟想了想说,兑些新酒吧,陈酿厚重如膏,一不小心吃醉了,怕是今晚回不去了。

这时金桂端了螃蟹和姜醋进来,小慧子跟在身后。

鱼公子,你的螃蟹。金桂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就站在桌边不动了。

金桂,你要替公子开蟹调醋的!小慧子悄悄地推了金桂一把,随后端来一个洗手盆,水面上漂着几朵菊花。

金桂洗了手,竟然在鱼蛟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了。

鱼蛟好奇地看着她,心想明明是来侍候的,竟坐下了,接下来该干什么?难道要他鱼公子亲自剥蟹招待姑娘?

正想着,老鸨子带着丫头子送酒进来,看见金桂坐着,一巴掌劈到后脑勺,骂道,你怎么坐下了?当自已是客呢?

金桂吓得肩膀一耸,赶紧站起来,惊慌得两只手不晓得放在哪里。

鱼公子,她刚来不懂规矩,我还没调教呢,要不给你换个懂事的姑娘?老鸨子满脸堆笑地说。

哦,不必了,就这个挺好,你那些懂事的姑娘不是喜欢坐在我腿上,就是要同我行酒令赌钱,太吵闹,就这个不晓得讲话的正好,倘若有个哑巴,兴许更好!鱼蛟看了金桂一眼,淡淡地说。

老鸨子也就不好再讲什么,给小慧子使了个眼色,关门出去了。

小慧子捅了捅金桂的腰,叫她用蟹八件替鱼蛟开蟹。

只见金桂纤纤素手捉住一只螃蟹,咔嚓一声掰开壳,稀里糊涂地用剪腮的剪刀挖蟹膏。

你是没吃过蟹吗?鱼蛟皱起眉头说。

我是胎里素,我娘怀着我的时候,算命的说她怀了个十恶大败的苦鬼,我娘为了替我改命,就在菩萨面前许愿吃素了。

难怪。看你剥蟹的样子,就知道你没吃过。算了,你去洗手吧,让小慧子来弄。鱼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金桂洗过手,又傻傻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小慧子替鱼蛟收拾好蟹黄与蟹膏,又开始剔肉了。

听你妈妈说,你认得字,还会写诗?

嗯,认得几个字,写过几句不押韵的话。金桂说话可谓惜字如金,哪怕一个字都不愿意多的。

那你用一到十这十个数,给我写几句应景的话来听听。鱼蛟用勺子挖了一口蟹膏,甘甜而不肥,知道是好蟹。

小慧子看金桂默不作声,刚想跟鱼蛟岔话,突然金桂缓缓开口了:

梧桐秋雨后,金气愈深,一豆灯,两螯蟹,三四盅淡酒,五六点星光,七八曲清调,九重天上,十分快活。

鱼蛟咀嚼的嘴顿了顿,又继续咀嚼起来,眼皮子也不抬地说,确实不押韵。

小慧子虽然听不懂金桂的话,但也替她松了一口气,每次有新人来,都是小慧子打下手,因为新人的失误,小慧子没少跟着挨打。

你老家哪里的?

我祖籍蓬莱,自幼跟随父母亲来广陵定居。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在世的时候,在城南学塾里教书。

那也算是读书人了。举过秀才吗?

举过。大业十一年的秀才。

嗯,甚好。你读过什么书?

没有读过儒学正文,只念过几卷经书。

也就够了,总之都是用不上。会弹琴吗?

会一点,学过几天音律,懂的不多。

去,就用那张琴,弹首小曲我听听。

金桂缓缓地走到窗前,坐在琴案面前,柔柔的手指轻轻触一下丝弦,一声颤抖的音符从指间滑出来,金桂目光游移片刻,终于定了定神。一阵旋律仿佛清婉的绿水,从掌心四散开,溢满整个房间,忽而飞扬似九霄弄月,忽而低沉如湘水问源,扬亢入山陵而回转,抑止坠红尘复清浅,有竺僧梵音之高,亦有神女巫峡之远。

弹得不错。直待语音散去,鱼蛟才发话,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这首叫《太古散》。

讲的什么意境?

讲的是九仙同游琼瑶,复观沧海,一昼夜间天上地下,好不快活。

你弹的倒一点也不快活,听起来充满苦恼和忧伤。

公子倒也听得懂音乐,我坐在这里,快活不起来。

你话讲得太直接了,小心待会儿你妈妈上来打你嘴巴!鱼蛟捏着一只蟹螯代替手指,指了指金桂。

金桂低下头,默不作声。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我本来姓袁,父亲给取了一个单字,笙。

笙,十三篁,正月之音。你是正月里生的?

是的,我是正月十五生的。

这倒是个好日子。

可惜再好的日子,也有薄命的人。

你这名字很少有女孩子用,象凤之身,女娲造乐,太大了,命薄的人承受不住。你可懂丹青?

照着画本子会画几笔。

坐过来吃杯酒吧。鱼蛟给金桂倒了一杯酒。

金桂慢吞吞地走过来,站在桌边,呆呆地看着鱼蛟。

怎么?我都替你倒酒了,难不成还要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鱼蛟笑笑说。

金桂迟疑了一下,端起酒杯皱着眉头猛地吞下一口,随即弯下腰激烈地咳嗽起来,连续咳嗽了十多声,刚吃下去的酒顶着胃气吐出来。她赶紧掏出手帕捂住嘴,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差。看金桂的呼吸慢慢平顺,鱼蛟略带抱歉地说。

金桂依旧垂着眼,不讲话。

小慧子,着人备车,酒吃得差不多,我要回去了。

小慧子立刻下楼打点,老鸨子晓得鱼蛟这边要回府,立刻上楼来送客。鱼蛟将一锭大银放在桌子正中间,又拿出一锭小银放在金桂面前,低声说,这是你的。

金桂不接也不动,老鸨子瞪了她一眼骂道,你瞎了吗?鱼公子要回府,你倒坐着像个菩萨!

金桂被骂醒了一般,低着头站起来,不晓得该走在鱼蛟前面,还是跟在后面,双手紧张地捏住衣服。

鱼蛟淡淡地说,你这个女儿我很喜欢,不要打她了,明晚我依旧是这个点来吃酒,你准备一桌素菜,还叫她陪我坐坐。

老鸨子意外得愣住了,凭她多年的专业见解,金桂那副死鱼加咸鱼的做派,很少有客人愿意对她消磨耐心,没想到这位尊贵的鱼公子竟然很喜欢,也叫口味清奇。

算你走运!老鸨子朝金桂翻了一个白眼。

金桂见鱼蛟和老鸨子走远,方才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突然松弛,眼泪像断线的珠帘,不断地向下滚,心里想克制却怎么也克制不住。

金桂,求求你快别哭了,把碗碟收拾了就回房间吧,你这个样子叫妈妈看见,肯定逃不掉一顿打!小慧子拉住金桂,两人七手八脚地将桌子收拾干净。

老鸨子目送鱼蛟上了马车,暗自捏了捏袖囊,一锭大银加一锭小银,这是彩凤楼最红的头牌花魁辛苦七天陪喝陪玩陪睡才能赚到的总和。

见了鬼了!老鸨子嘟囔道,鲜鱼不如咸鱼!

第二天晚上鱼蛟准时到了。因为骑着马,老鸨子眼尖,几十步开外就欢天喜地地招呼起来。

鱼蛟下了马,看见老鸨子身后的小慧子,忽闪着大眼睛盯住他看,不由得打趣说,小慧子,我来彩凤楼不下二十次,你今日眼光胶在我脸上,是突然思春了吗?

小慧子被鱼蛟说得不好意思,满面绯红,连连解释说,我在想昨天是金桂第一次服侍,公子脾气真好,一点没有为难她,还处处照顾她,公子是好人!

鱼蛟示意老鸨子不要跟在身后,他和小慧子慢慢走上楼去。

你说我是好人,那是没有了解我呢,我若是坏起来,真叫一个厉害呢!鱼蛟狡黠地笑了一下。

小慧子在彩凤楼做了十一年帮工丫头,见过的客人,不夸张地讲,得有六七百号,公子你是好是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木龙听了摇摇头,哈哈哈地笑起来。

小慧子推开包厢的门,金桂已经在房间里了。鱼蛟打量她,今天一袭雪白的纱袍,鬓上一朵花也没戴,下巴尖尖的,脸色黄白,未施脂粉,双眼看得出已经哭肿了。

鱼公子……金桂怯怯地向鱼蛟施礼。

鱼蛟也不说话,径直在桌边坐下,小慧子赶紧下楼,叫厨房传菜。

你今天这又是怎么了?谁打哭了你,还是骂哭了你?

鱼公子,我虽被兄弟卖进彩凤楼,卑贱等同于畜产,但按照大唐律,我是居丧在先,发卖在后,我家哥哥已然违法,但我断不能知法犯法,居丧期间鲜衣酒肉歌舞,都是违反天子的法令。强迫我这么做的人,也是违法。这话我同妈妈讲,她却拿宇文国公的招牌压我,想来也是说不通的。对鱼公子讲,是想表明心志。

表明怎样的心志?去衙门告我犯法?还是去长安告御状,指控我狎妓?或者干脆以死明志?鱼蛟笑笑说。

大约我会以死明志。金桂悲恸地说。

你我初识,讲得这样严重就没意思了。鱼蛟用脚踢开一张凳子,示意金桂坐下,接着说,你家兄弟如何发卖你,或者妈妈如何管教你,那都是你的事,今天我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叫你陪我好好吃顿饭,小姑娘我要告诫你,念书要念透,我叫你同我一道吃顿素菜饭,既无鱼肉又无辛荤,席间我也不会调戏你侮辱你,所以我违法了吗?你要明什么志呢?

金桂被鱼蛟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跟你浪费心情。昨天你说,照着本子能画几笔,去吧,叫人拿纸笔来,晚饭的工夫,你就画吧。

金桂迟疑了一下,立刻下楼去找纸笔颜料。此时,厨房已经把素菜传上来,小慧子张罗着碗筷酒水,见金桂不在房间里,心下疑惑。

鱼蛟看出她的疑惑,坦言道,我叫金桂去取纸笔了,让她坐在这里画画,省得她哭得惨兮兮的,一会儿讲律法,一会儿要以死明志。

小慧子吓得跪在地上说,公子,我没想到金桂又在你面前讲了这些混账话,她白天里同妈妈闹,说要去县衙鸣冤,被妈妈打了几十鞭子,连我也被连累吃了好几个嘴巴。求公子不要让妈妈晓得晚上这些话,否则我们都要被打死的!

鱼蛟安慰小慧子说,不要担心,我不想跟你妈妈讲什么。只是金桂这样不情不愿的,还不如趁早送她去做尼姑吧!

小慧子叹一口气说,妈妈花了不少钱买来的,肯定不会轻易放手。但相处这几日,我觉得金桂没准要寻短见呢。

此话怎讲?

她来了短短十天,已经两次寻死了。妈妈吓唬她,说假如她寻死,便叫人找她哥哥讨债,把他哥哥一并打死。她这才没有死成。

哦,倒是刚烈。你起来吧,我是来吃晚饭的,不是来听烈女传,就算真的要听,也不该坐在这里听。

小慧子起身,看见金桂拿着纸笔颜料进来,就把琴案拖出来,搁在鱼蛟的饭桌旁边。

公子要画什么?金桂问。

这个季节嘛,画红叶吧。鱼蛟端起碗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金桂点点头,提笔开始作画,只见纸上黄花正兴,红叶萧疏,头陀寺里愁满阶,鹦鹉洲上露正浓,不过勾点几笔,已是满纸秋色。

鱼蛟依旧端着碗,示意小慧子把画举起来,他匆匆扫过几眼,便不再说话。

公子,给你盛碗汤吧。小慧子热心地说。

你刚才说到居丧,和你父亲的感情很深吧?鱼蛟喝一口汤,虽说是纯素的,倒也清新鲜美。

我们感情不好。他嫌我有十恶大败的坏命运,觉得是我影响了他和我哥哥的科举之路,所以每天都巴不得我死掉。

那你娘呢?她都吃素发愿了,也是不容易。

我娘在我三岁上死了,我对她没有什么记忆。

你口口声声说十恶大败的坏命运,是请什么人算的八字?

我父母亲时常请人替我算命,希望从术士口中听到一点吉利话,可惜每个人算过以后,讲的话都一样悲观。

十恶大败,这简直是对人生的指控呢!

我就是个不祥的人,同那些伶仃命,乞丐命的人一样,被家人嫌弃。

你现在有了新的妈妈,敢情要败掉这彩凤楼?

她不是我妈妈,我也败不动这条烟花巷。

你把自已命不好的事讲出来,就不怕被恩客嫌弃么?娼家女大多指望未来有一天,能上岸给恩客做妾。

我哪里还有什么未来……金桂幽幽地说,双眼

你这画画的技巧同谁学的?鱼蛟示意小慧子把画拿到面前,凑近了看看。

广陵城有位姓吴的画师,是展子虔的门徒,我哥哥曾拜吴先生为师,他们在画室里面画,我在窗外偷听偷看,这样学了几笔。

你的琴技也是偷听来的吗?

是我外祖父教的,他是一位斫琴人。

你被卖掉,你外祖父和娘舅可知情?

我外祖父前几年也去世了,并没有什么娘舅,只有一个小姨,嫁到并州去了,只怕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呢!金桂讲着讲着又难过起来。

小慧子,把你妈妈请过来。

小慧子应喏着下楼,叫来了老鸨子。

公子今天晚饭吃得可顺口?老鸨子堆着笑问。

还行吧,你家厨房里出品的菜都是稳定的差。鱼蛟冷冷地说。

公子出身高贵,家里用的都是御厨,到广陵来也是县太爷给安排好的,我们家的厨子,那也只是寻常市井水平,公子见笑了。老鸨子非常专业地克制着面部肌肉,内心已经骂了八百句娘。

妈妈,我觉得金桂这名字不好。

哦?那公子觉得什么样的名字适合我这个女儿?

嗯,这倒没想定……她刚才画了红叶,不如就叫槭槭吧。鱼蛟随口说。

好好好,这个名字听起来真动人!老鸨子拍手道。其实她认不得槭字,只当鱼蛟说得是“七七”,觉得轻佻可爱,才赞不绝口的。

喏,这是改口钱,从现在开始,就要改口叫槭槭了。鱼蛟从袖笼里拿出一锭大银,推到老鸨子面前。

槭槭,还不快给鱼公子磕头?鱼公子赏了这么好的名字呢!老鸨子谄媚地把银子装进口袋。

此刻,槭槭还没有明白平白无故改名字作甚,只是木然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妈妈,日后你要调教她,需要花些工夫,就不要让她见外人了……鱼蛟说着,又掏出一锭大银。

额,公子的意思是……老鸨子一头雾水,也不敢接。

我时常要过来吃酒,这个房间我习惯了,这个女儿我也喜欢,我不喜欢同外人分享,这意思有什么难懂?

老鸨子忽然明白,槭槭这条死鱼真是好运气,一下子撞上金主了。

那我们这个花酒钱该怎么……

我了解行情,自然不会叫你吃亏!鱼蛟懒得听老鸨子絮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女儿是你的,倘若你觉得我的钱不够大,你也不肯吃亏。

是是是!公子你这么讲,老身就明白了,日后槭槭就是公子的槭槭,绝不让她招呼外人!老鸨子吃下定心丸,立刻逢迎起来。

好了,饭也吃过,我先回去了,牵马去吧。鱼蛟站起身,也不朝槭槭看,径直走出去。

槭槭跪在地上,不晓得自已该干什么,也不敢爬起来。老鸨子顺势推她一把,压低声音说,你真是蠢死了!还不赶紧送客?!

槭槭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下楼去。鱼蛟已经翻身上马了。

公子,你刚才讲的话,槭槭听了觉得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

公子你说,叫槭槭不要见外人,什么用意?

这能有什么用意?来这里的人,都是为色,讲直接点,见外人,不就是陪睡的代名词吗?

你花了许多银子,只是为了替我保住名节?

想什么呢?你都在这里了,哪有名节可言?我只是不喜欢跟别人分享罢了。你啊,不通人情世故,讲话呆呆的,不中听!鱼蛟丢下一句话,绝尘而去。

槭槭傻傻地站在原地,她的心情忽而上天,忽而落地,一开始听鱼蛟的话,以为鱼蛟是要救她脱离苦海,但刚才这番话,似乎只是想包养她罢了。想到自已身陷火坑泥潭,槭槭的眼泪又不住地落下来。

你真是好命啊,第一天就被鱼公子看上了!老鸨子尖酸地凑到她耳边说,既然鱼公子喜欢你,你就给我老实侍候着,对你对我都好!

槭槭看了老鸨子一眼,不解地问,鱼公子他到底对我什么意思?

他对你,起码最近一段时间里,是喜欢的。但往后还能不能一直喜欢你,就看你的造化了。假如这个金主靠不住,你就给我老实接客,别想投机取巧!老鸨子冷笑一声说,客人对姑娘一见钟情的事,我见过的多如牛毛,但一直钟情的却少之又少。恩客们,既可以叫你承恩,也可对别人施恩。你这么蠢,还是多去庙里烧几炷香,给自已祈福吧!

槭槭忍受着老鸨子的挖苦,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身回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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