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刚过,淮枝儿就在念叨桂花酿了。
木龙觉得这个丫头非常好玩,明明酒量极差,却比贪杯的醉鬼还热衷于酒事。自从淮枝儿来店里,就把本地产的各种酒囤个遍,芙蓉、芍药、君子、烟花、四相……名目繁多几乎可以开个酒庄,甚至遇见卖醪糟的,都忍不住秤两斤回来煮蛋花汤。
早饭后淮枝儿兴致勃勃地整理几方大帕子,准备去采桂花,木龙见她忙里忙外,忍不住调侃她。
师父说过,酒是白虎刀,你这么喜欢酿酒,等于制造软兵器啊。
淮枝儿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反唇相讥道,白虎刀算什么?我的命硬着呢,只要不是三昧真火炼出的责神鞭,什么刀枪都伤不了!
木龙哈哈笑起来,动手替淮枝儿叠帕子。
怎么?你这么好心来帮我?淮枝儿轻轻推了木龙一下。
你不是去摘桂花么?遇到高处的花枝,我这个身量就派上用场了。其实木龙最怕淮枝儿去沈老板家的园子摘花,摘不到还是小事,再跟守园的家丁吵起来,无端地又跟沈老板产生交集,闻不到花香更沾一身臭屎。
淮枝儿不明白木龙的良苦用心,她想去的正是沈老板的园子,准确的说,是沈老板霸占的园子。
走过明月桥木龙才发现路线不对了,淮枝儿径直向桥南的园子奔去,等木龙反应过来,淮枝儿已经到了门口。
一个面色酸黄,右脸结了个大痦子的罗锅突然窜出来,伸手挡住淮枝儿,厉声厉气地喝道,嘿!这是沈园,闲人免进!
淮枝儿迷眼打量了罗锅子一番,冷笑说,林家花园何时变成沈园了?还养了一条难看的看门狗!
罗锅子一听,脸更酸了,从身后抄出一把长柄锄头,直指着淮枝儿的脸大骂,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我们沈老爷的地盘上撒疯?你是活腻了吧?我们沈老爷动动手指,能把你弹成灰!
木龙一看阵势不对,赶紧把淮枝儿拽回来,一面对罗锅说,何老四,这是我师妹,有什么话冲我来,对一个小姑娘挥锄头算什么?
何老四见是木龙,口气更加嚣张起来,原来是黄五那个老叫花子的徒弟啊?我才懒得冲你呢,你个毛头小子算个屁!你师父那间破店迟早也要被我们沈老爷收了,到时候让你这个讨打的师妹给我做个端洗脚水的丫鬟吧!
木龙一听师父和师妹都被侮辱了,气得面色紫涨,拳头也捏起来。淮枝儿突然从身后岔出来,笑嘻嘻地说,哟,听你一口一个我们沈老爷的,敢情他是你干爹?你可叫他一声爸爸?反正我知道,前年你逼着自已的女儿给沈老板做小妾,你女儿不肯,差点被你打死,最后只能和心上人私奔了……对吧?
何老四听淮枝儿提起这段往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倒不是觉得自已贪图富贵的丑态被人揭穿,而是想到卖女儿换大钱的交易没有做成,心里难受得跟刀绞似的,于是大叫一声,举着锄头向淮枝儿劈头打去。
只听咔嚓一声,何老四发现锄头并没能落下,再仔细瞧,下半截木棍还在自已手里,上半截已经到了木龙手中。
何老四,你竟然打女人?!木龙的两眼跳动着火苗,你自已家的丑事且不说,就说这林家花园,它本是林老太太唯一的经济来源,一个孤寡老人就靠种花卖花度日,你眼里见不得好东西,故意在小路上倒油害她滑倒,弄得腿摔折了,最后老太太为了治腿伤不得不把园子低价抵押给沈老板,你做这事真是丧尽天良,难道以为大家不知道?
就是我做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律法吗?何老四冷笑一声,脸上的痦子微微颤了颤。
这。。。。额。。。。木龙被这厚颜无耻却底气十足的疑问搞得语塞了,何老四无德,沈老板霸凌,这两桩事放在凡俗,当由县太爷管,由律法裁定。若论三世因果,也要菩萨来定论。现在淮枝儿和木龙站在这里,两个普通人,非官非仙,算什么呢?
要说凭什么,就凭我淮枝儿天生的精神洁癖,眼里容不下你这种渣渣!淮枝儿对何老四的话不以为然,大有吃瓜群众变身大唐铁律的架势,一把抓住何老四的衣襟推搡起来。
你。。。。你。。。。你敢在沈老爷的地盘上撒野?我要。。。。。何老四话没说完,已经被淮枝儿一个跟头推倒在地,罗锅背磕在青石路上,骨肉与石板碰撞,发出闷响,何老四感觉两眼发黑,痛得说不出话来。
木龙一看真动起手来,生怕被何老四讹上,拽住淮枝儿往外走,淮枝儿却不惧,甩脱木龙直走进了园子。
只见淮枝儿走到一株最大的金桂树下,掏出一方大帕子在地上摊平,只见她摇树晃枝,那满树俏生生的桂花纷纷直直地坠落在帕子上,不一会儿便在帕子上堆出一座金灿灿的馥郁的小山。淮枝儿蹲下,拎起帕子的四个角把花朵包成鼓鼓一包。
你怎么摘这么多?木龙惊讶不已。
管桂花树借的呗,来日方长,找个机会还她人情。淮枝儿撇开挡在面前的木龙,又走到一株银桂树下,铺开另一方帕子等花来。
你得了金桂,怎么又要银桂了?木龙问。
金桂阳亢,泡的酒适合白天喝,银桂阴柔,晚上喝银桂酒最宜。淮枝儿正说着,又收了一大包银桂花。
这也是借的?木龙觉得淮枝儿摘得太多,肯定要被沈家拉进黑名单了。
当然是借的,欠下的人情改日狠揍一顿沈猪头,就算还上了。淮枝儿拎着两个香包袱走到园子门口,见何老四还躺着哼哼唧唧的。
快点走吧,别跟烂人纠缠。木龙压低声音催促道。
偏不!淮枝儿昂起头走到何老四身边,一只脚踩住何老四的小腿,厉声问道,你哼成这副模样,可是疼得紧?
何老四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哭哭啼啼地说,大娘子……大侠……大仙……饶命啊,我这浑身的骨头就跟崩碎了一样疼,要疼死啦……
木龙赶紧蹲下捏捏何老四的手脚,又按了按两肋,一根筋都没断。
何老四,你这么胡来就不对了,哪儿断了?你碰瓷呢!木龙又气又怕,心想这下淮枝儿跟沈家算是结下大梁子,以后免不了要智斗武打各种闹腾。
木掌柜啊,是真疼啊,疼死我了,饶命啊……何老四哭的稀里哗啦,看起来真的受了重伤。
何老四你听好,我淮枝儿明人不做暗事,今天给你挑明了讲,林家花园几代人上百年经营,一直都是按花时守月令,遵从天地人的礼数,你和姓沈的贪得无厌欺行霸市,设计赚了这园子,成天里引一帮狗男女来做些苟且之事,弄得乌烟瘴气不堪入目,林老太一辈子克勤克俭,到老了还被你们逼得头上无片瓦,只能睡在土地庙里替人穿珠子补衣服,你们做出这等损德的坏事,论下地狱,18层都嫌少!给你这几下是教你长记性,回去给你那沈爸爸带话儿,趁早把这昧良心来的园子还给林家,否则,我要他也尝尝这滋味!淮枝儿霸气地给了何老四一脚,扬长而去。
木龙丢下龇牙怪叫的何老四,追着淮枝儿去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柱香的工夫,在土地庙前停下,淮枝儿朝庙门里探了探,招呼庙祝出来说话。
庙祝正在用朱砂点冥钞,所谓物应外应,淮枝儿来讲的正好也是钱的事。
淮枝儿拿出三吊钱,一吊是给庙祝的灯油钱,两吊是给林老太的买花钞。庙祝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说什么,收下钱转身回去继续干活。
木龙在一旁倒是好奇,首先,他并不知道淮枝儿有供奉土地公公的习惯,其次,他没想到淮枝儿会来这里给林老太送钱。
我发现你倒是很有善心。木龙吞吞吐吐地说。
哪方面?淮枝儿和他肩并肩慢慢地走。
诚心供奉土地,这很好……你经常给林老太送点钱?木龙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埋怨淮枝儿主动招惹沈家,但对她疾恶如仇的正义感还是佩服的。
哪里是送钱?用了人家的花啦!应该给的不是?淮枝儿歪着脑袋看看木龙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去揍何老四,打脸了沈胖子?
有点。木龙坦诚地说,助人是好的,但你这样冲过去打一顿,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和沈家的梁子越结越深了呢。
你是担心我被沈胖子算计?是关心我才这么说的?淮枝儿接过话头,一副情深似海洪水泛滥的表情。
看你自作多情陶醉得像个花痴!木龙皱了皱眉说,别打我的主意,赶紧买酒去吧!
两人就一路抬杠一路说笑着,往酒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