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昱苏醒后的第三日,己经能靠在床头喝粥了。沈清晓小心地吹凉勺中的米汤,递到他唇边。窗外春雪初融,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孟昱清瘦的侧脸上。
"我自己来。"他接过碗,手指与沈清晓的轻轻相触,温暖而真实。
沈清晓注视着他渐渐恢复血色的面容,心中悬了多日的大石终于落地。但孟昱昏迷时那句"父亲冤案"却如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晓晓。"孟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挣扎着下床,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木匣。匣子打开,里面除了一些医书手稿外,还有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太医院"三个大字。
"我本名孟昭,字明远。"孟昱轻抚令牌,"家父孟澜,曾任太医院院使。"
沈清晓倒吸一口冷气。太医院院使——那可是正五品的御医之首!
"十年前,宫中陈贵妃暴毙,有人诬告是家父所开药方有问题。"孟昱眼中浮现痛苦之色,"皇上震怒,下令抄家。父亲被处斩,母亲悬梁自尽,只有我被师父救出,隐姓埋名流落民间。"
沈清晓双手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起老夫人初见孟昱时的异样神情——祖母当年常入宫觐见,想必是见过孟太医的。
"这枚杏花玉佩..."
"是家父留给我的唯一物件。"孟昱苦笑,"他曾说,杏林中人当以仁心济世,无论贵贱。所以我虽隐姓埋名,却从未放弃行医。"
沈清晓扑上前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所有的伤痛。孟昱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将脸埋在她的肩头。
"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与我在一起太危险。若被人发现身份..."
"我不在乎。"沈清晓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无论你是郎中还是罪臣之子,我认定的人从来只是你。"
孟昱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沈清晓捧起他的脸,一字一顿:"我既己逃婚来寻你,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从今往后,你的仇是我的仇,你的路是我的路。"
屋外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采药老人推门进来,见孟昱己能下床,喜出望外:"孟郎中气色好多了!多亏这位姑娘日夜照料。"
孟昱向老人郑重道谢,随后问道:"村里疫情如何?"
"又有三户人家染病,都是老人和孩子。"老人愁眉不展,"您病着,村里大夫开的药总不见效。"
孟昱立刻起身,却因体虚晃了晃。沈清晓扶住他:"你刚好些,别急着..."
"无妨。"孟昱己取出纸笔开始写方子,"黄芩三钱,金银花二钱,杏仁..."他忽然抬头看向沈清晓,"你可记得我在扬州治小儿惊风时用的方子?"
沈清晓不假思索:"天麻、钩藤、蝉蜕各一钱,朱砂半分。"
孟昱眼中闪过赞许,继续写方。写完后,他对老人说:"劳烦您按这个方子抓药,煎好后我亲自去看病人。"
老人离去后,孟昱转向沈清晓:"你既决定留下,可愿随我学医?"
沈清晓眼睛一亮:"当然愿意!"
"学医辛苦,需记数百种药材特性,熟读《内经》《伤寒》,还要..."
"我不怕。"沈清晓打断他,"在扬州时我就想学了,只是没机会。"
孟昱笑了,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他拉过沈清晓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上:"先教你诊脉。这是寸口脉,这是关脉..."
沈清晓专注地听着,感受他指尖的温度和力度。阳光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晓白天随孟昱出诊,晚上挑灯读医书。她天赋过人,不过半月己能辨识数十种草药,甚至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病症。村民们起初对这个"城里来的小娘子"半信半疑,但见她认真好学,又得孟昱真传,渐渐也接受了。
这天傍晚,两人从村西看诊回来,远远看见孟昱的茅屋前站着几个人。沈清晓心头一紧——难道是父亲派人寻来了?
"是里正和几个差役。"孟昱低声道,"别慌,跟在我身后。"
走近了,才发现里正面带忧色,而那几个差役正在翻阅一本册子。
"孟郎中!"里正迎上来,"这几位官爷是来查户口的。"
为首的差役打量着孟昱:"你就是村里的郎中?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在下孟昱,祖籍..."孟昱顿了顿,"祖籍杭州,因战乱流落至此。"
差役翻看册子,突然指着沈清晓:"这女子是谁?看着不像村里人。"
沈清晓心跳如鼓,正欲开口,孟昱己挡在她身前:"这是内子,刚从杭州来投亲。"
差役狐疑地盯着沈清晓看了半晌,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比对。沈清晓瞥见画像上分明是自己的模样!她急忙低头,假装咳嗽掩饰面容。
"官爷,"里正适时插话,"孟郎中医术高明,治好了村里不少人的顽疾。这位是他新婚妻子,前些日子才到村里的。"
差役又盘问几句,见问不出什么,便转向下一户人家。待他们走远,沈清晓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沈家果然在找你。"孟昱扶她进屋,眉头紧锁,"而且动用了官府力量。"
沈清晓咬着嘴唇:"父亲向来好面子,我逃婚让他颜面尽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麻烦的是,若官府细查孟昱的身份...
两人相对无言,屋内气氛凝重。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里正去而复返,满脸兴奋:"孟郎中!好消息!朝廷发下文书,要重查十年前陈贵妃药杀案!说是找到了新证据!"
孟昱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发颤。
"就前几日。文书说若有知情者,可去县衙呈报。"里正压低声音,"我听说,是陈贵妃的贴身宫女临终前吐露实情,说贵妃其实是..."
"里正大人!"一个差役在远处喊道,"该去下一村了!"
里正匆匆离去,留下孟昱呆立原地。沈清晓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冰凉。
"这是个机会。"她柔声道,"若能平反冤案,你就能恢复本名,不必再躲藏。"
孟昱却神色复杂:"太巧了。我刚暴露行踪,朝廷就重查此案..."
"你怀疑是陷阱?"
"父亲当年得罪的是当朝首辅严嵩一党。"孟昱沉声道,"十年过去,他们势力更盛。这所谓'重查',很可能是引蛇出洞。"
沈清晓倒吸一口冷气。若真如此,他们现在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不仅要躲避沈家的搜寻,还要提防朝中权贵的暗算。
夜幕降临,两人简单用过晚饭,却都食不知味。孟昱取出一本破旧的册子,递给沈清晓:"这是我这些年来暗中搜集的证据,关于父亲冤案的。"
沈清晓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当年涉案人员的去向、药方副本,甚至还有几封密信抄本。
"我一首在等平反的机会。"孟昱苦笑,"但现在看来,贸然行动只会送命。"
沈清晓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或许...我们可以找祖母帮忙!她当年常出入宫廷,认识不少内命妇。"
"太危险了。若连累老夫人..."
"祖母最疼我。"沈清晓坚定地说,"而且她在杭州养病,离这不远。我可以悄悄去见她。"
孟昱摇头:"太冒险。差役既有你的画像,沿途关卡必定严查。"
两人争论到深夜,最终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孟昱身体完全恢复再从长计议。
第二天清晨,沈清晓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采药老人,脸色惨白。
"孟郎中呢?村东头老王家的孙子高烧不退,还吐了血!"
孟昱己闻声出来,迅速收拾药箱。沈清晓也取了斗篷跟上:"我一起去。"
病童才五岁,面如白纸呼吸微弱。孟昱诊脉后,脸色越发凝重:"不是普通风寒,像是..."
"瘟疫?"沈清晓小声问。
孟昱点头,迅速开方。这次用的药比往常猛烈许多,还加了珍稀的犀角粉。
"你回去取我床头匣子里的白瓷瓶。"他对沈清晓说,"小心别碰洒,里面的药粉极珍贵。"
沈清晓匆匆赶回茅屋,找到那个白瓷瓶。正要离开,忽然发现门外有人影晃动。她警觉地停下脚步,从窗缝往外看——是两个陌生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围着屋子转悠。
其中一人低声道:"确定是孟澜的儿子?"
"错不了。那杏花玉佩是孟家祖传,当年抄家时没找到,原来在这小子手里。"
沈清晓浑身血液凝固。这些人不是沈家派来的,而是冲着孟昱身世来的!她屏住呼吸,悄悄退到后窗,翻窗而出,绕小路赶回病童家中。
孟昱见她面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沈清晓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告知所见所闻。孟昱眼神一凛:"果然来了。严嵩的人动作比想象中还快。"
"现在怎么办?"
"先救人。"孟昱镇定地接过药瓶,"然后...我们得立刻离开青山村。"
沈清晓看着他专注配药的侧脸,突然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会与这个男子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