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大牢深处，潮湿、阴冷、弥漫着腐烂稻草和绝望的气息。李衍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窄的囚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沉重的锁链声像是敲在心上。他踉跄一步站稳，怀里的金属碎片在摔倒时隔着薄薄的衣物硌得生疼，但也带来一丝诡异的冰凉，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刚才在衙门口，王炳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和冰冷的眼神，以及他嘴里吐出的“勾结刁民、妖言惑众、私藏祥瑞”的罪名，如同淬毒的冰锥。最让李衍心头发寒的，是王炳德看向他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秘密的锐利光芒。这老狐狸……难道不仅仅是针对赵铁柱？
“老实待着！等着吃板子吧！”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囚室里一片死寂。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小窗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李衍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左手死死按住不受控制疯狂抽搐的无名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海中，那只幽蓝雀鸟最后那片猩红羽毛，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
预警……应验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赵铁柱被抓了！他自己也身陷囹圄！王炳德的目标，显然不只是赵铁柱怀里的“东西”（他们以为的），更是他李衍这个人！那老东西，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是王可心透露的？还是他自己猜到的？
金属碎片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李衍将它紧紧攥在掌心，那奇异的冰凉似乎能稍稍压制无名指的抽搐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引发如此强烈的预警？为什么……他感觉这碎片在黑暗中，似乎也在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晕？是错觉吗？还是那该死的蓝雀鸟又在作祟？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交谈声，是张三和狱卒。
“……张爷，您放心，都按王大人的吩咐，‘招呼’过了！那小子嘴还挺硬，不过熬不过天亮！”
“哼！骨头再硬，能硬过老爷的手段？问出东西藏哪儿了吗？还有那个李衍，老爷怀疑他才是主谋！”
“还没……那小子只嚷嚷着冤枉，说怀里就是块捡的废铁……”
“废铁？糊弄鬼呢！给我继续‘招呼’！天亮之前，必须撬开他的嘴！李衍那小子也看紧了！老爷说了，他身上有古怪！”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衍的心沉到了谷底。赵铁柱正在遭受酷刑！为了他！为了那块碎片！他攥着碎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强烈的无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算计，在绝对的强权和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不能坐以待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王炳德的目标是他和碎片，赵铁柱只是突破口。只要能证明赵铁柱的清白，或者……让王炳德意识到严刑逼供赵铁柱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或许能争取时间！但……怎么做？他现在是阶下囚，自身难保！
王可心！那个危险的女人！她昨天在粥棚的暗示……是敌？是友？还是……纯粹的利用？李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她是什么目的，目前看来，她似乎并不希望父亲轻易得手！这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同一片惨淡的月光下，王家别院的书房却灯火通明。
王炳德脸色阴沉地听着管家的汇报。
“……老爷，张三那边传话，赵铁柱还在熬刑，没松口。李衍己经关进大牢，严加看管。您看……”
“废物！连个泥腿子的嘴都撬不开！”王炳德烦躁地踱步，“那个李衍……他身上肯定有鬼！昨日可心回来，神情就有些不对。她今日……” 他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父亲，女儿给您送碗安神汤。”王可心清越平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炳德眼神一凝，示意管家退下，沉声道：“进来。”
王可心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更素净的月白寝衣，外罩一件薄纱褙子，长发披散，更显得沉静柔美。她将一碗温热的汤羹轻轻放在书案上，目光扫过父亲阴沉的脸色，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父亲还在为昨夜天象和今日之事烦忧？”她声音轻柔，“女儿听说……抓了个佃农？可是与此事有关？”
王炳德盯着女儿的脸，试图从她沉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一丝端倪：“一个刁民，私藏祥瑞，妖言惑众。其同伙李衍，也己下狱。可心，你昨日去积善堂，可曾见过那李衍？此人……如何？” 他问得首接，带着审视。
王可心微微垂眸，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安神汤，动作优雅从容：“见过一面。看着倒是温和老实，不像个奸猾之徒。女儿与他交谈几句，只觉是个有些小聪明、想多打点粮食糊口的普通农人罢了。”她抬起头，眼神坦荡地迎向父亲锐利的目光，“父亲为何有此一问？难道……他与此事有重大牵连？”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炳德见女儿神色无异，心中疑虑稍减，但依旧冷声道，“此人绝不简单！我己命人严审其同伙，定要撬开他的嘴！找出那祥瑞下落！”
王可心搅拌汤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她放下汤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规劝：“父亲明鉴。只是……动用酷刑，万一屈打成招，或是……人熬不住死了，线索断了是小，若被有心人利用，说父亲您……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恐有损清誉。毕竟，昨夜‘祥瑞’之说，朝野上下都盯着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女儿对父亲的关切，“女儿只是担心，父亲忧心国事，反被这等宵小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王炳德眉头紧锁。女儿的话，点中了他的顾虑。他虽权势滔天，但朝堂之上并非没有政敌。若真闹出人命，又被扣上“为夺祥瑞、屈杀良民”的帽子，确实麻烦。他烦躁地挥挥手：“为父自有分寸！你且退下吧！”
“是，父亲早些安歇。”王可心盈盈一礼，端起托盘，转身离去。转身的刹那，她眼底那丝规劝和担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父亲果然起了疑心，对李衍的重视程度远超她的预期。看来……棋子要动一动了。
离开书房，王可心并未回自己闺房，而是拐进了后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一个穿着夜行衣、如同影子般的身影（影卫阿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小姐。”
“阿七，”王可心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去地牢，保住赵铁柱的命，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即可，但不能残，更不能死。然后……”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形状奇特的令牌，令牌上赫然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线条流畅的……幽蓝色雀鸟！“在合适的时候，‘不经意’地让赵铁柱看到这个。”
阿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多问，双手恭敬地接过令牌：“是！”
“另外，告诉张三，”王可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父亲‘体恤民情’，念赵铁柱初犯，又有家小要养，小惩大诫即可。至于李衍……先关着，别动。父亲要亲自‘问话’。” 她特意加重了“问话”二字。
“明白！”阿七身影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王可心抬头望向大牢方向，月光洒在她沉静绝美的侧脸上，映照出眼底深不见底的幽光。李衍……这场牢狱之灾，是你必经的磨刀石。让我看看，被逼到绝境的你，这把刀……能有多锋利？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青玉镯，仿佛在抚摸一枚关键的棋子。
临安府大牢深处，刑房。
赵铁柱被绑在木架上，浑身是血，意识模糊。张三狞笑着举起烧红的烙铁，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
“说不说！东西藏哪儿了？！李衍还知道什么？！”
“俺……俺不知道……就是块……废铁……”赵铁柱气若游丝，眼神涣散。
“妈的！找死！”张三眼中凶光一闪，烙铁狠狠按向赵铁柱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一声冷喝从刑房门口传来。
张三手一抖，烙铁差点掉地上。他恼怒地回头：“谁他妈……”
话没说完，他就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如同寒冰的青年（阿七）。阿七手中举着一块令牌，令牌在昏暗的火光下，那只雕刻的幽蓝雀鸟图腾，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更让张三头皮发麻的是，阿七身后，还跟着府衙的一个牢头，那牢头脸色煞白，对着阿七点头哈腰。
“王……王小姐有令！”牢头的声音都在抖，“王大人体恤民情！念此人初犯，小惩大诫！不得再用重刑！若出了人命……唯你是问！”
张三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举着烙铁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横肉抽搐着。王小姐？她怎么会插手？！还拿着……那是什么令牌？！
阿七冷冷地扫了张三一眼，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让张三遍体生寒。阿七的目光又扫过木架上奄奄一息的赵铁柱，声音冰冷：“把他解下来，关回牢房。请大夫，治伤。”
“是！是！”牢头连忙招呼狱卒动手。
意识模糊的赵铁柱被从木架上解下，拖过冰冷的地面。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就在被拖出刑房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阿七腰间——那里，挂着那枚刚刚亮出的令牌！火光摇曳中，令牌上那只展翅欲飞、线条奇异流畅的幽蓝色雀鸟图案，清晰地映入他涣散的瞳孔！
赵铁柱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惊愕和一丝荒诞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
这鸟……这鸟……怎么……怎么那么像……李二郎……李二郎画过的……那个……那个梦里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沫，彻底晕死过去。
阿七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铁柱被拖走，目光在刑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一堆染血的破烂衣物上——那是赵铁柱被剥下来的。他走过去，脚尖看似无意地踢了一下，一件破旧的内衬衣角翻起，露出了里面粗糙的缝线。阿七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转身消失在阴影里。
张三呆立在原地，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和那枚依旧滚烫的烙铁，一股巨大的憋屈和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王小姐……到底想干什么？！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狗！
阴暗的牢房里。
李衍背靠着墙，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保存体力。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哀鸣声仿佛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是那只蓝雀鸟的叫声！凄厉、绝望！
紧接着，一片猩红的光影在他紧闭的眼睑内炸开！那片变红的羽毛仿佛在燃烧、滴血！但这一次，幻象并未持续，而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减轻的诡异感觉？同时，怀里的金属碎片，那股冰冷的触感似乎也……温和了一点点？
李衍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预警……减弱了？发生了什么？
难道……赵铁柱……得救了？！
是谁？！谁能在王炳德的地盘上，从张三手里救人？！
一个名字，伴随着那张沉静如水、却深不可测的脸，浮现在他脑海——王可心！
是她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阻止父亲滥用私刑？还是有更深的目的？
李衍紧紧攥着怀里的碎片，冰冷的金属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预警消退后的余温（错觉？）。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王可心……你究竟在下怎样一盘棋？而我李衍……又该如何在这棋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