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父亲最后却还是把她留在了凌霄宗,将她贬为外门杂役。她后来才明白,这或许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的保护——将她囚禁在这座他还能掌控的山门里,让她不至于被外界愤怒的修士们撕成碎片。
她不甘心。
她拖着残破的身躯,去求那个从小就将她视如珍宝,肯收她为唯一徒弟的师父,那个修仙界战力顶天的剑尊玄微。
她跪在他闭关的洞府外三天三夜,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上,早己血肉模糊。
“师父!”
她一遍遍地呼喊,声音从最初的凄厉到最后的微弱,可洞府的石门始终紧闭。
自此她彻底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孤魂。
在外门的日子是无尽的霸凌与欺辱。那群曾经对她点头哈腰的弟子,如今变着法地作践她。她的饭食被抢,过冬的衣被被扔进水里都是家常便饭。
一次,她被几个外门弟子堵在角落,仅仅因为走路时没有“低下头”,便被拳打脚踢。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浑身是伤,去找她仅剩的依靠,那个曾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摆平一切麻烦的大师兄裴寂。
她不要修炼资源,她只想活下去。
她在他处理公务的司事堂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他出来。
“大师兄……”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我……我能不能,借一点灵石……买些伤药……”
裴寂的目光在她身上那几处显眼的淤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皱起了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厌烦与不耐。
“又是这样。你闹够了没有?每次出了事都来找我哭诉,你何曾反省过自己?”
“不是的大师兄!是他们……”
“定是你又仗着以往的身份去招惹了旁人!我没有时间处理你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甚至懒得去查证,便将所有的罪责都盖棺论定在她身上。
那天,阮娇娇看着大师兄离去的、冷硬的背影,终于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她生命中最后的光,是在死前三个月熄灭的。
彼时所有人都放弃了她,唯有三师兄晏之,依旧会风雨无阻地偷偷来看她。他会带着上好的伤药温言软语地安慰她,为她拭去嘴角的血痕,是她黑暗生命里唯一的温暖的光。
她怀着最卑微的爱意,将他视作最后的救赎。她想,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至少还有三师兄。
“娇娇,别怕。有三师兄在,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首到那天,她发着高烧,在床上冷得瑟瑟发抖,无意中打翻了他刚送来的药。那熟悉的药香之下,一股极为隐蔽的让她灵力凝滞的毒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逸散开来。
她疯了一样,冲到他平时丢弃药渣的后山,刨开泥土,在那一堆残渣中,凭着过去对药理的记忆辨认出数十种早己被仙门列为禁品的剧毒灵草。
一瞬间天旋地转,原来晏之不是在救她。
晏之是在用她这具被废弃的、却依旧保留着纯粹灵气的身体试药。
温柔的关怀是假的,治愈的丹药是假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好更是穿肠烂腹的毒。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最后的一个月,她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饿。她只是每日坐在外门最偏僻的崖边,看着日升日落,像是在等待一个约定的时刻。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从阮乔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首到临死前,在无数个被碎片一样的噩梦惊醒的深夜,她将自己破碎的一生反复拼接,才终于触及到那个荒唐而残忍的真相。
她和阮乔,在五岁之前本就是同一个人。
世界的天道因修仙者触及太多秘辛而充满了漏洞。而阮乔正是为弥补天道之缺而生的“天命之女”,她的宿命是以身合道,成为新的天道。可在阮乔五岁那年,世界动荡,天道未能注意,阮乔遭人暗算陷入必死的幻境。残缺的天道为求自保,强行出手干预,将阮乔救出了幻境。
那次干预撕裂了因果。那个本应“在幻境中死去”的阮乔并没有消失,反而因幻境逸散出的灵力化成实体,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那个存在,就是她。
她是天道犯下错误后留下的“痕迹”,是一段不愿被承认的“黑历史”。天道潜意识里想要修正这个错误,所以她天生运气极差,命运多舛,极易成为阴谋诡计中被牺牲的棋子。而阮乔,作为天道正统身负大气运,遇难成祥。
当年幻境破碎,村庄消失,她受惊过度又毫无记忆,像个新生的婴儿对世界一无所知。恰逢阮家的寻访者找到了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看她年龄长相都与宗主之女相符,便诱导性地询问:“你是不是叫阮娇娇?”
在求生的本能下,她点了点头。
从此,一个天道的“错误”被当成了“天命之女”,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荒谬的替代品生涯。
她终于明白,师兄们与她十几年的深厚情谊,为何会在短短三年内被消磨殆尽。那是因为离天命之女越近,她这个“错误”的气运就越差,天道抹杀她的意志就越强,甚至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周围所有人的判断。
原来她连被误会被抛弃都是命中注定。她甚至不知道会去怪谁,似乎谁也没错。
她最后死于夏末,一个微雨的清晨。
起因又是那桩早己定论的通妖旧案。不知是谁又在外面旧事重提,煽风点火,引得数个曾受妖族所害的宗门联合起来向凌霄宗施压,讨要一个说法。
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凌霄宗一味地退让和那所谓的百年声誉,代宗主裴寂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将她彻底囚入思过崖终身不得外出,以此向外界谢罪。
押她去思过崖的当天,天色阴沉。她一路上都很安静,安静得让押送的弟子都心头发毛。
就在即将踏入思过崖结界的那一刻,她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束缚。
她没有跑向山门,反而冲向了思过崖的更深处——那片被列为禁地,连宗主都轻易不踏足的真正的绝地。
“拦住她!”
裴寂很快就追了上来,他衣袂翻飞,落在她的面前,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震怒。
“事到如今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还不知悔改吗?”
阮娇娇停下脚步,她瘦得脱了相,一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像一缕随时会散掉的青烟。
她没有回答。缓缓地转过头,用那双早己没了神采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绝望,只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向后倒去,坠入了那片禁地深渊。
裴寂甚至来不及抓住一片衣角。
那不是普通的悬崖。崖下是能撕裂神魂的万年寒煞,以她当时油尽灯枯的身体坠落,必死无疑,更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幕,成了裴寂永恒的心魔。